旅居海外挥之不去的胡同情结
1953年8月。我呱呱落地在北京东城的一条不大不小的胡同——西堂子胡同。妈妈告诉我。出生那天是个雨中伏天。这可能就是我日后总是不怕热。而且喜雨的原因吧。
在北京,提起金鱼胡同,可能无人不晓,但问到西堂子胡同,就不大有人知道了。金鱼胡同里整日熙熙攘壤,而紧邻的西堂子胡同却是门可罗雀。原因是金鱼胡同是从北面进入王府井的必经之路,和平宾馆、天一顺酱菜园、四联理发馆、东风市场正门云集此地。即便不是去王府井和东风市场的人也乐意走金鱼胡同。谁不想看看热闹沾沾财气呢?
当然,也有人喜欢清静走西堂子胡同,像梅兰芳的大公子一一梅葆玖先生。早年他骑的是一辆英国凤头加快轴自行车。后来跨上一部自行摩托车,在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那可是很出风头的。
西堂子胡同里除了有个和平宾馆后门外,其他都是些“深宅大院”:靠胡同北面从东口儿往西口儿数,中央歌舞剧院宿舍、前清那王府、团中央宿舍、协和医院宿舍、中央歌舞剧院、北京公安局宿舍、当年民国大总统冯国璋的四公子——冯季远家,而捷克商务处,后来还演变为外交部宿舍,驻法大使周秋野、驻朝大使曹克强、驻巴基斯坦大使王泽都在那个院住过。我家就在北京公安局宿舍和冯季远家中间,是个小杂院,据说当年曾住过日本宪兵司令。
当年西堂子胡同里建筑五花八门各式各样。中央歌舞剧院宿舍是俄式的两层洋楼,红瓦顶白墙壁大窗户。每扇窗户周围都装饰了一圈抹金的波浪花纹。那王府是拱形的朱漆大门,一条走廊把大门和客厅连了起来。而团中央宿舍,协和医院宿舍。北京公安局宿舍都是标准的小四合院,进门就是影壁。
左宗棠的府第是个标准大三进四合院,进门是迎面大影壁,影壁上写着“福如东海”四个大字。左右两边是前东西跨院。转过影壁又是一道高门,上台阶翻过这道门才来到正院。迎面是一座假山,两边各有一个花池。里面种着月季、芍药和美人蕉。花池周围种着海棠树、枣树。每年果子成熟时节,这里就成了孩子们的必争之地。假山后面是一排正房,黑瓦朱漆大玻璃窗,前廊向两边展开直通正院大门。想一想每当春雨贵如油或是秋雨绵绵之季,摆个竹桌竹椅。坐在前廊里喝着茉莉花茶观雨,万籁俱寂,只听雨滴拍打树叶之声,那是何等惬意呀!
与那些“深宅大院”相比,我家的院子有点特别,你说它不是四合院吧,它有迎门影壁和两进院子;你说它是四合院吧,影壁后面却没有正房而是一条穿堂门道,把前后院子连了起来。更特别的在大门顶上和院子周围的房顶上都有水泥做的花和盆景。虽然没有色彩,但也使整个院子显得非常典雅,富有欧洲气派。可惜它们都在“文革”破四旧中全部被砸毁。
整个院子除了花池,葡萄架外都是水泥铺地。后院一进门,一边一棵参天大榆树。一到夏天,它们俩的树冠交织在一起。树阴覆盖了整个后院,像一个大天棚。院大门上方有五颗铁星星,四颗黄的代表院里有四户革命军属;一颗红星代表有一户革命烈属——这原先一直就代表着光荣!
住在这条胡同里的人真挺幸运,闹中取静,生活便利。如果你想热闹,跨出西口就是繁华的王府井;而出东口就有红星和大华电影院;想看戏穿过外贸部就到了吉祥戏院;想吃西餐可上东风市场的起士林;想吃涮羊肉可到东来顺;不喜欢吃荤的,你也可以到西口正对面的全素斋买到全国闻名的素什锦、香椿鱼等;要吃夜宵就到西口儿“馄饨侯”。另外,山东名馆“森隆”就在起士林的楼下。在记忆中.当年叫一个干烧黄鱼外加一个古老肉.才不到四块钱。记得小时候一旦手里有了块八毛钱,我不是到西口儿的浦五房买点儿蒜肠熏猪蹄什么的,就是到东来顺楼下的小吃店要一两奶油炸糕,四个只要两毛四分,还有就是一碗一毛五的冰糖莲子粥解解馋。
记得最初,整条西堂子胡同都是土路,无风三尺土,下雨满街泥。直到l957年左右,胡同里才铺上了柏油路。到现我还清楚地记得当年第一次看到大轱辘轧路机的震撼,轰隆轰隆一阵巨响过后,路面平整光亮得像面镜子。自那以后每到冬天雪后经汽车一轧,整个胡同就变成了孩子们的滑雪场。每个小孩脚底下一片竹片,弓下腰,双臂微微伸开保持平衡,用男一只脚猛地向后一蹬,“嗖”地一下能蹿出四五米远。有一次,我的朋友晓东滑向一辆迎
面开来的大卡车,雪地带冰特别滑,大卡车刹车不及,晓东也没法停下来,就顺势仰面朝天躺下,钻到了车底下,从车的两排轮子中间滑过。好险呀!幸亏当时胡同里车少。
冬去春来,胡同里的冰雪变成了满地的柳絮,随风飘滚。孩子们追着柳絮用手抓用脚踢。没多久槐花就开了,花枝从院里伸到墙外。孩子们又举起了竹竿,竹竿的头上绑了个铁钩摘槐花。听人说槐花能吃,味道有点甜。可我从来没尝过,因为父母是医生,从不让我乱吃东西。还有人说摘槐花是为了卖,可用来染军装绿。可我从来没卖过,因为一直没找到在哪儿卖。
夏天胡同里玩儿的东西就更多了。放学后满胡同都是光着膀子的小男孩,手里攥着背心,奔来跑去,捉蜻蜒.粘知了,扑蝴蝶,逮蚂蚱。夏天雨多,大雨过后胡同两边经常积满了水,孩子们就趟水玩,从胡同的这头趟到那头,直到雨水慢慢退去。有时候,、我们也放纸船,无风船不走,我们就弯下腰,用手拍水,推船前进;或者干脆蹲下来,用嘴吹,结果弄得浑身是水。我特别喜欢雨后的胡同,两边的墙和地显得特别清新整洁。远远看去像是换了新装。我的第一副墨镜也是在夏天得到的。说来蹊跷,那天我和同院的小平正在大门口站着乘凉,看见一个大鼻子外国人从东口走来,带了副墨镜,手里抱着一个纸盒子。上世纪五十年代正值中苏友好鼎盛时期,我们俩一看有个外国人,就拍手高唱起来“苏联老大哥开着小汽车……”嘿!那个老外一听就笑眯眯地走上前来,打开纸盒给我们一人一个红塑料的小套子。急忙打开小套子,发现里面是一副乳白色框的墨镜。我们马上戴上它高兴地跳了起来。再看那个老外正回头向我们招手再见呢!回头我们想他一定是捷克商务处的人。那个年代,在中国很少能见到塑料制品,更甭说塑料墨镜了。
秋高气爽是北京最舒服的时节。孩子们在胡同里推铁环、抽嘎嘎、放纸飞镖。借着秋风,几十只彩色飞镖像几十只美丽蝴蝶在胡同的天空中飞来飞去。有时候放学后,孩子们也会抱着三合土的蟋蟀罐,走门串户地去斗蟋蟀。如果蟋蟀不开牙,我们就把它放在手心里,然后用男一只手拍打放蟋蟀手的前臂,把蟋蟀抛起来。这样上下颠几次,被激怒的蟋蟀就会变得好斗起来。一场秋雨过后,金色落叶就会铺满了胡同,秋风乍起,落叶漫天飞舞,预示着冬天就要来临。
如今,虽然已旅居美国多年。惯看摩天大楼,但心中最回味的还是西堂子胡同里的快乐时光。
孙 钢 07-04-15 b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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