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北的驴极具地方特色,下乡见到的第一种生产工具就是驴,推碾子拉磨,驮炭拉车,反正出力的营生都离不开它。骡子倒是劲儿大,可那家伙比驴贵多了,一头骡子顶十几头驴,一般生产队没有,即便有也舍不得用,用现在的话说就是成本太高。驴比较好伺弄,不挑剔,草料也不必太精,所以在大牲畜中,驴还是占了很大的份额。 俗话说,“人微言轻”,是说人的地位低,说话就没份量。牲口也一样,地位低,干了活还不招待见。你看那骡子,肚子、屁股都是溜圆的,一看就知道待遇不错。驴则不然,天不亮就被婆姨们拉走推磨,过了晌午还不给卸,公家的东西么,不用白不用,反正只要没吃午饭就按半天算。直把驴走得又渴又饿,四腿打晃,刚刚迟疑一下或歪头闻闻磨盘上的粮食香味儿,屁股上立马就会挨上几笤帚把子。 陕北的驴有三快:脊梁比刀子快,屁股比锥子快,趴下比起来快,可想而知瘦到了什么程度。当条驴真惨,成了老驴就更惨,如果再碰上个心狠的主儿,那就是惨上加惨了。 有这么当子老驴的故事。 七十年代初,延安扩建机场,石料需求量特大,一方石头运到机场能挣二十多块钱,如果再把它砸成核桃大小,就能卖到四十多块,相当于一个二级工一个月的工资,穷点的生产队说不定能顶一个人一年的收入。
上川一个老乡,四十大几,很有经济头脑。他盘算,从石料场到机场六十多里地,起个早拉个晚,一天能打个来回。买一头便宜的老驴,跑上一趟再给他卖了,跟白使唤一样,除去点草料钱,一天挣三、四块钱没有问题,比在生产队受苦强多了。 老乡东寻西找,终于18元谈妥了一头老驴。别看这18元,这对穷得叮当响的老乡来讲,的确是个不小的数字。要说这个老汉的确聪明,他摇摇脑袋便心生一计。北京娃们有钱,手又宽松,何不和他们打个平伙呢。可老乡没有找本队的知青,一来他怕万一知青反悔了他不好办,二来与其把驴吆回来,不如在下川就把驴卖了省事。 老乡和蔡大脑、江岩他们几个知青商量:“咱们各出一半,我拉一趟石头后驴归你们,愿意骑,愿意卖,愿意宰,随你们便。” 好,成交! 老乡当天就跑到石场,把拉石料的事安顿好,然后又把老驴牵了回来。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老乡已经把车装好了,满满登登的,估计他这宿都没怎么睡。看着上面还有点儿空隙,一猫腰,就又加了一块上去。这车就好比老乡的口袋,这石头就是口袋里的钱,能多塞一张就多塞一张,反正就这一趟,弄好了还能把驴钱赚回来。
出完早工,蔡大脑捧着个饭碗坐在磨盘上,和房东老汉有一搭无一搭地说起买驴的事,没想到老汉连说“使不得,使不得”,还让赶快把这事给退了。
知青毕竟单纯,考虑问题欠妥。那驴是生产资料,不是随便能杀的,要报批,私自杀驴是违法的。杀不得你就得养着,可在哪儿养?怎么养?谁来养?知青自己还顾不过来自己呢。只有再把它卖了,可一条老驴谁买啊?谁买是谁的拖累,干不了活还费草料,如果好卖,老乡干嘛要来找知青呢?这一下,蔡大脑的脑袋“嗡”的一下,似乎又大了一圈儿,没想到还这么复杂,他直楞楞地看着对面的山梁,反悔已经晚了,人家已经走到半路了。
唉,瞧这事弄的-------。
蔡大脑一心烦闷,正准备家伙出工,突然底沟有人喊他的名字,是队长。队长扯着嗓子喊:“快!再找几个人,喊(拿、带)上绳子,驴死了!” 蔡大脑就烦听这“驴”字,没好气地问:“咋啦?呐喊什么?!” 队长三步两步跑上来,述说了事情的经过。 原来,那拉石头的老乡赶着老驴破车,刚走出去七、八里就觉得有点儿不对劲,车子吱嘎吱嘎地响,驴脖子也有些冒汗。路人说石头装得太重,驴和车子都噌不定(撑不住),劝他放下些。扔石头不就是扔钱么,他执意不肯,还将就着向前走,在过了一个河沟后爬坡的时候,就无论如何也爬不上去了。老乡嘴里大声地吆喝着,一边帮助推车,一边拼命地抽打老驴。坡倒是不陡,也没有多长,可驾不住人心太狠,车子太重,驴又太老,就在离坡顶还有一丈来回时,老驴实在没有力气了,被沉重的车子坠得向下溜,越溜越快。终于车垮驴倒,石头散了一地,把土路都砸出坑来。老驴被车辕压得动弹不了,加之过度劳累,喘了几口粗气后和老乡“拜拜”了。 老乡看着这个场景有些瞢了,心如乱麻,欲哭无泪,不管怎么样,先托过路的人给捎个口信。 蔡大脑、江岩几个人拉了辆架子车,一路小跑赶到出事的地方。太阳已经挺高了,当务之急是把驴拉回去。大家七手八脚,捆的捆,抬的抬,把死驴弄到车子上。这驴站着不显大,躺下了着实不小,超出架子车挺长一截儿,脑袋耷拉在车前头,瞪着俩大眼,有点死得冤枉不肯瞑目的意思。蔡大脑驾车,他把车辕压得低了又低,要不驴腿就会蹭地,走也走不动。挺壮的汉子却不得不使劲弯着腰,有力气也用不上,全靠大伙在后面推。平时是驴拉车,人坐车,现在反了,人拉驴卧。这驴生之贫贱,死了反倒“牛”了。只是这车不该让知青拉,应该让那拉石头的老乡来“孝顺”。
“天上的龙肉,地下的驴肉”,好吃是在论的。 再瘦的驴,随便刮刮也能弄下百十斤肉,不仅好吃,还有很高的营养价值,不然也不会与龙肉媲美。骨头按废品卖了一元多,一张驴皮10多元卖给了老乡,说是绊(绑)连枷用,如果搁到现在绝对不是这个价钱。听说某生产“鳖精口服液”的公司,一共两只老鳖,生产了半年,创造了海量的利润,结果还活着一只。照这个比例,用这张驴皮熬阿胶,那价值可可就大了去了。后悔没有用,总算当时也没有吃亏,九块钱的本儿,白吃一百多斤肉还赚了好几块钱。 这得感谢老驴,它死的那么是时候,是那么恰倒好处,也要感谢那贪财如命的老乡,要不是他把老驴累死,知青们说不定真得急出个好歹来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