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村文化生活贫乏,讲故事是填补空白的办法之一。这里是插队时听到老乡们讲的一些故事,是真是假无从考证,只能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解解闷儿吧。 “老大哥”的说法在东北地区比较流行,在开鲁,我还听一个关于“苏联老大姐”的传说。苏联红军进来时,刚过立秋,农活还不太忙。一天,一群人聚在村头闲聊。正聊着,来了两个“苏联老大姐”—— 苏联女兵,她们见有一口公用井,就打了些井水放到水槽(饮牲口用的)里,然后脱下上衣洗了起来。如此大胆开放的举动,令封建保守的中国农民们目瞪口呆,他们停止了闲聊,远远地围着两个“毛子婆”(东北人称俄国人“老毛子”)看希罕。俩女兵洗完了,环视周围,忽然发现人群中有个年轻英俊的“小白脸”,两人不由分说,把“小白脸”生拉硬拽地拖进了村外的高梁地。众人不敢跟进去,只听得高粱地稀哩哗啦一通乱响。过了好久才没了声响,人们走进高梁地,只见倒了一大片高梁,没有一个人影。从此,再没人见到“小白脸”的踪影。有人说,“毛子婆” 带着“小白脸”坐飞机回了苏联。还有人说,“小白脸”扛不住两个身高体壮“毛子婆”的轮番进攻,身体被掏空,一命呜乎了……。
一年夏天麦收,队长安排我和青年社员叶景德夜里看麦子。夏夜虽说比冬夜短得多,但也有七八个小时。为了消磨时间,我俩轮流讲故事。叶景德讲了几个,有“带色”的,也有神话。神话故事的情节我记不全了,只记的是一个凡人男青年和一个神仙女青年相爱,到谈婚论嫁时,神仙父母要亲自考察未来女婿。准女婿进门之前,神仙老公母俩商量好联络暗号,如果相中了,老太太就在院子里哄鸡,否则就哄狗,老头根据老婆的表态决定下一步的行动,是留下吃饭还是只限于聊天唠呵。准女婿来了,迎面看见的是“闪光缎(当地人对表面光亮的绸缎的称呼,大概是织锦缎之类的织物吧)”的门帘,进入东屋,但见炕头是三铺三盖的被窝垛。上炕,盘腿而坐,上茶,敬烟,一番照例的客套之后,老头开始逐渐进入主题,男家有几口人,父母是否健在,有没有小姑子,家里有多少地,多少房子,大小牲畜,收成如何,……。忽然听见窗外传来老太太哄鸡的声音,老头心里有数了,马上出去帮老太太准备酒菜。故事的情节与小时候听的和看过的神话故事差不多,只是故事里的生活细节完全是农民自己生活的翻版,再加上点想象,但是想象力实在有限,总也脱不出庄户院的模式。
还有一个外国文字产生的故事。想当年,孔老夫子周游列国,在即将到达某外国时,被这个国家的探子探听到消息。探子立马报告国王,国王说:孔老夫子发明了中国文字,我们现在还没有文字,不如趁这机会把老先生请来,帮我们发明文字。于是率领全国臣民,到国境边上迎接孔夫子。等候多日,孔老夫子骑着一头小毛驴走来了,国王和众百姓一哄而起,欢呼着向孔夫子跑去。老夫子骑的毛驴没有见过这些红发碧眼的人和这种阵势,以为是碰到了强盗,吓得扭头就逃。由于受惊不小,小毛驴边跑边撒尿,所谓屁滚尿留者也。国王和众百姓没有追上孔夫子,只看到留在地上的一连串弯弯曲曲的尿迹。众人不知何意,观察良久,一位智者恍然大明白:“啊!这就是孔老夫子留给我们的文字。”从此,这个国家有了文字。与方块形的汉字不同,他们的文字都是曲里拐弯的。
画画儿
上小学时,我有个要好的同学(后来他没上高中,去甘肃的一个林场就业,算得上咱们知青的老大哥辈,住在我家二楼。他很喜欢画画,我也跟着一起画。时间长了,绘画水平有了相当提高,虽然比这个同学还差不少,但是画的是什么东西还可以辨认得出来。后来,这个同学转学走了,我也因为兴趣转移把画笔扔到一边。 文革中,写大字报成了时髦,作为大字报的附属物——漫画也跟着走红。那时,学校不上课,派系林立,战斗队多如牛毛,为了表示不落后于形势,我和几个同学也成立了一个小小的战斗队,也搞大批判,写大字报。其实,也没什么好写的,无非是抄抄别人的东西。于是我又捡起画笔,画一些漫画。当然,创作是谈不上的,只是把刊登在各式各样造反小报上的漫画复制翻版。抄得多了,多少也学到一些画漫画的皮毛。 下乡后,正值秋收大忙,把我们一个个累得贼死。这时候大队要搞大批判,从一二队各抽几个知青到大队部,不知怎么就把我选中了,这一下,在学校里没事打发日子的雕虫小技到农村成了混饭吃的本事。在生产队里累死累活的干一天挣十分工,在大队轻轻松松地也是十分,何乐而不为。 在大队干了几天,回到队里。没过几天,又让我去学校。文化大革命从开始到这个时候,学校已经停课三年多,老是这么停下去到哪儿是一站。但是,要开学也得闹出点儿动静来对老百姓有个交代。于是,在全国范围发起对资产阶级教育路线的大批判,同时让工人贫下中农进驻学校,美其名曰“掺砂子”,意思是被“资产阶级知识分子”统治的学校就像一块捏不动揉不动渗不进水的胶泥,把砂子掺进去,就可以任意地捏,揉,也可以渗进水了。大队贫协派了两三名贫下中农进驻学校,让我去是协助他们搞大批判,当然主要还是画些漫画。题材多是“响尾蛇导弹——空对空”。当时流行一个说法“一年土,二年洋,三年不认爹和娘”,以说明在“资产阶级教育路线”的教育下,工人贫下中农子女迅速蜕化变质。我以此为题画了一组漫画。为了能联系实际,领导还请了几位贫下中农给我讲“资产阶级教育路线”的危害。其实,没有多少文化甚至大字不识的农民哪里闹得清这么多的路线,讲来讲去,无非是哪个老师态度不好,哪个老师体罚学生……甚至哪个老师比较爱打扮,哪个老师比较清高。有些事简直就是对不干农活照样拿工分的教师的嫉妒。我选了一些素材画进漫画中。虽然我没有点名道姓,并且尽可能地表现得空泛一些,但还是明显地感觉到老师们的反感和不满。在学校这段日子,吃了老师们不少白眼。好在只搞了几天,我完成了任务又回到队里干农活。 我画的东西其实很不象样,可是受到农民和队干部们的一致称赞,有人还称我是“画家”。农村文化生活本来就很贫乏,文革一来,电影、戏剧、文艺演出都没有了,走乡串村的民间艺人被禁止了,我画的很不象样的东西在农民眼里也变得象那么回事了。 第二年春夏之交,大队要搞“忆苦思甜”,把我们几个知青集中到大队。这次主要是要搞一套类似连环画的东西,反映贫下中农在旧社会受的苦难。第一步,搜集素材,在本大队的范围里请了几位比较典型的人物,别人不记得了,印象最深的是我们二队的副队长王江。第二步,画画和写说明词,画画这部分主要是我。最后经过大队领导班子审查,在大队的一个什么会上展出,反响不错。大队领导决定,让两名女知青作讲解员,并安排在公社的范围内展出。这时,就没我什么事了,仍然回到队里干活。这一次,在大队干了大约二十天。
过完年,接到通知,让我到县里参加《开鲁县首届文化工作会议》。解放已经二十一年,怎么还是“首届”?可能是文革前的十七年对文化工作还重视得不够,没有开过文化工作会议;也可能是表示对文革前的十七年一切工作成绩的全面否定,即便是以前开过几次也一律不算数,惟有这次会议才是开辟了开鲁县文化事业的新纪元——这是文革时流行的思维方式和作法。我们公社有两个名额,我被选上是因为画画,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大多数知青回家了,而我还留在队里,“矮子里拔大个”,充个数吧。另一个是一队的WH,WH天性喜爱文艺,会拉小提琴。还爱动笔写作,下乡前的《西辽河水》(见《插队生活片断(十四)》)就是一例。曾被选派参加公社的文艺宣传队,身兼编剧、演员、伴奏数职。在队里,被农民的称赞包围,我是井底之蛙有点飘飘然。到了县城,我俩去县文化馆报到,见到来自全县的各路英雄和他们的绘画作品,我才知道自己的所谓作品有多么幼稚,距离真正的美术可以说是天壤之别,可能连入门初学的水平也算不上。 参加会的代表分成文学和美术两个组,我在美术组。代表中有知识青年,也有当地农民,还有专业的画家、作家,但是以业余的占多数。有个农民青年(严格地说是回乡知青),擅长油画,素描底子相当深厚,在队里就听说过他。当时盛行画主席像,各个机关企业部队学校都要在单位里最醒目的地方画一幅主席像,他到处画,在开鲁县有相当的名声。我们大队曾请他来画了一幅《毛主席去安源》,就在大队院子里正对着大门的地方,画高和真人大小差不多。为了这幅画,大队特意造了一座又像影壁墙又像佛龛的短墙。农村干部们对他也有点小意见,嫌他画像收费。其实完全可以理解,他不干农活,画像就是他的谋生手段,不收钱,吃什么。 开会时,大家都在听报告,这个小伙子拿着一个画板,在会场里到处画速写。县电影队有个女放映员,长得很漂亮全开鲁县有名,开会时作为工作人员坐在离我不远的地方,这小伙子坐到我旁边给她画速写。我在一旁看了他的整个作画过程,够得上专业水平。(后来,我们大队的知青BGL上调到开鲁县某机关工作,向这女放映员发起猛烈攻势,最后如愿以偿。这是后话。) 美术组还有一个北京女知青,她带来的作品是两幅油画写生《静物》。我虽说不懂油画,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像”。看得出,她即便不是美院附中的,也是进过少年宫的美术班,受过相当的专业训练。下面照片中,前排蹲着的中间一位就是这位女知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