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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内蒙古一一l973年,那个夏天

时间:2007-04-17 01:33来源:北京知青网作者:angelozh点击:1033次
 
         我的内蒙古一一l973年,那个夏天
 
                                        郭  冬
 
历史有时会发生令人沮丧的错误,但真理一定能够胜利。
                                    ——代题记
            倚着地圪塄,躺下。
            好像走了万里路,乏了,厌了,走不动了。   
      我走的那段人生路。孤零零的,一个人。
      ——朋友,你感受过被遗弃、被冷落的滋味么?你知道它紧紧箍住人的心灵,死死扼住人的咽喉的痛楚么?它像大火,你无论怎样奔跑,还是会被蔓延的它一把捕捉住吞噬!它像大海,你无论怎样挣扎,还是会被咆哮的它一把打倒埋葬!它残酷地蹂躏你,把你扔在冷酷的氛围里,任你苦苦挣扎!
        你为什么孤独为什么不接近贫下中农?你说被遗弃了是被谁遗弃被谁冷落了?你没有真正地与无产阶级融合没有真正地抛弃小资产阶级立场,哈哈你算什么生产大队生产队共青团还有什么名堂怪多的领导干部!——用那个年头最刺激人的政治语言鞭挞已经麻木愚钝了的神经,我企图。
        阳婆正毒。扣在圪塄上的车串串、羊蓝丹花和羊辣辣,全都顶不住喷火的阳婆,失了野花野草的本色。嗡嗡营营的蚊虫无比快乐地俯冲下来,立时,我的胳膊就鼓起了一层密密的小包。身边的六合渠水,如同伴着我金色童年的那个木轮小鸭儿,嘎哩哩的,吵出一串串脆脆的响。对我来说,什么机遇都像这水,近了、近了,你才伸出手,它就陡地转个弯,像那不知哪年漂到哪去的小鸭儿,远去了。
            我这片苦心经营了两年的实验田,年年难要水。队长卷着“大炮”一脸苦相:“呀呀娃,这达地不在政策里头啵,脸跟前水紧,俺不好断给你水哩娃!”
        我习惯了顺从。好像那个“文革”中爱辩论“四·三”和“四·四”派的小女孩从来就不是我。我抓起桶,从村里一担一担朝地里挑。
        肩头肿肿的。几年后,医生诊断这里生了永远难以治愈的肩周炎。腰板挺不起来。几年后,医生判断这里坐下了终生难以痊愈的腰肌劳损。
        咋自找哩?搞甚实验哩?单交种双交种还不都是玉茭茭,有性杂交无性杂交不也还是埋在土里头的山药蛋子嘛。成天价拉着大锄下地,庄户人也嚷苦哇哇呢,你收了工又搁捣这个不计工分的营生,还记本本呀拴牌牌呀,俺看你快撅(累)死啦。
        撅死就撅死。本来我的命也不值钱。我只是想干自己乐意干的事。只是想提起做人的尊严,去与那几张神秘冷酷的纸片子一一记录了我祖父家族去往台湾的档案,进行着拥有血气的20岁年轻人的韧性较量!
         我想入党。只有入党才能与那几页黑色的纸片子相抵,使我获得做人的资格,使我免遭冷眼。党支部接受了我的申请,志愿书的支部决议栏填写着“一致通过”的字样。上级党委会讨论了一次又一次,那个把自己的老板子(妻子)刚刚拉进党内、惹得周围一片嘘声的书记庄重地说:“俺们党是马克思列宁主义者的政党哟!”
        我想离开这片接受我血汗的土地。我已经在这里生活了五个年头。村里的知识青年调的调,嫁的嫁。我最要好的朋友小薇也已经伴了我四年,终于为读书而远去。我这个先进知识青年,像一只没人要的破皮球,任人踢来踢去,踢得挂满了泥浆血水,踢得遍体鳞伤。70多名北京知识青年,被招工单位一轮轮地拣,一轮轮地筛,末了,村里熏又变得静悄悄的,剩下了世世代代在这里繁衍生息的农民,还有两三个“反革命”子女和我。
        我想与人平等,我想活得像个人。可是,当旗里风传出现反革命标语时,我的信件竟然在旗里就被人扣住拆开,公开传阅!也许吧,我是台湾“反攻大陆”、苏军翻越大青山的“先天性”的最可靠的接应者!
        我渴望得到精神上的慰藉。有那么一个人,愿意静静地听我说话。我不需要同情,他那深沉矜持的沉默,就能带给我与命运抗争的力。我们的相逢相聚实在很短很短,我们不过是人生十字路口上交错而过的两列无关的车。他的列车长不能容忍他与一个社会关系复杂的女孩子交住。我再不能忍受失去人格的耻辱,就像溺水者推开面前的救生板一样,我把我的车,独自驶向荒漠!
        我失去了到自治区电台当播音员的机会,失去了当编辑的机缘,失去了读书的资格……我,我,我呀,不过是被辉煌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踢入另册的不知是否可能被“教育好的子女”,是脸上印有永不能磨平耻辱印记的20世纪的中国黑奴!
        如果,没有这场文化大革命;
        如果,我从来没有付出过超出生命承受力的“脱胎换骨”的“改造”;
        如果……
        屈辱的泪水,滴进裂满了龟纹的干涸土地。生活啊生活,我待你不薄,可你为什么如此容不得一个文弱的女孩子!我伸出瘦瘦的拳头抹掉泪,重又把沉重的扁担压在红肿纤弱的肩膀上。
      我孤独无援。
      我孤独无援吗?
      我敢说,在那个颠倒黑白的年代,为了争得我做人的尊严,亲爱的乡亲们给予了一切支援。上边咋啦日鬼的不抽调你?咱队一次一次报你呀娃!“上头咋啦瞎尿眼相不中你.咱庄户人年年选你当干部哩哇!”民办教员、赤脚医生、脱产干部……乡亲们真正把村里最好的职业送给了我。
        那年秋天,我终于像所有的人一样,接到了一纸调动通知单。大队长特意把翻地的拖拉机叫回村,驮上了我小小的行李。我永远记得,当我爬上拖拉机车厢的时候,我使劲别过脸,不肯向那片我无比热爱与怨恨的土地告别。马达的突突声响起来了,一股悲怆的热浪蓦地激得我泪流满面。我再也忍不住了,跳下车,捧起路边白花花的盐碱土,从心底喊叫了一声:内蒙古,我忘不了的内蒙古啊!
             作者 北京女知青  原在乌兰察布盟土默特左旗插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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