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知青网

当前位置: 首页> 知青岁月

蒋巍:在兵团时我参与的一场政治斗争(下)

时间:2015-05-26 06:58来源:北京知青网作者:angelozh点击:1550次
在兵团,我名曰“上山下乡”,其实没干多少地里的活儿,反倒搞了一场激烈的政治斗争。这烈火怒潮锻铸了我最初的也是唯一的一块人生基石,那就是:同人民在一起!

 


 


      4月下旬,我黯然回到11连。这期间,兵团副军级领导屈副司令员来到独立一团;,团长手下数百人一攻,屈副司令没果几天就走了,没啃动石某这块“硬骨头”。


      在连队,我成了受着严密监视的“劳改对象”,被下放到农工班当农工,干了些修水利、积肥、上山砍木头之类的活儿,一言一行有人汇总报告,连里的同志都像躲瘟疫一样躲着我。我处于极为孤立的状态,那个女孩L已经调到营部当干事去了,我苦闷极了悲愤极了,却无一人可以一诉衷肠。我还听说,团里已经派人到哈尔滨,调查我的家庭历史。连队指导员谭某也是团长的亲信,被称为“谭小胡子”。他不时找我谈话,要我“端正态度,改正错误。”我那时完全是放挺的态度,死硬到底了。谭某做我的工作,我就来个“反工作”,要他“认清形势,认清是非,团长搞错了,你不要把自己也赔进去。”
 

     5月上旬,我在连队“劳改”了八九天的样子,一天,突然接到工作组那位北京知青张志仁的电话,要我立即返回团部,说他跟随兵团政治部主任段景岳等人到了,这次要下决心解决独立一团的问题,要我去协助工作组做些工作。我大喜过望、立即搭车到了团部。
 

      5月10日,全团召开排以上干部大会,数百人(大都是团长带来的转业兵)聚集在一座礼堂似的大空房子里。段主任是一个貌不惊人的干瘦的老军人,处事却极为果决。他当场宣布了兵团党委的决定,让团长石某停职检查。这时会场大乱,一片乱轰轰的吼叫声,有人领头高喊:“坚决拥护石团长的领导!”“兵团工作组滚出去!”“打倒罗瑞卿的反动军事路线!”接着好几位石某的虎将和知青骨干相继跳上讲台,抢过话筒,怒气冲冲地声讨兵团党委的决定,场里则不断发出海潮般的喧嚣和叫好声。坐在台上的段景岳主任及兵团其他干部只能沉默地注视着这一切,我则一直悄悄坐在不引人注意的角落里。这时,有人在台上叫喊说:“工作组在20连蹲点,吃了半个猪,那个叛徒蒋巍也跟着吃,什么调查也没搞!”


      我怒不可遏地跳起来,大吼一声:“你撒谎!”


      我拼命挤过拥挤的人群,无数拳脚落在身上。那时我只有一个念头:我要讲话!对疼痛完全没了感觉。我终于冲到台上,抢过话筒,转身面对会场,大声说:“你们都是从部队转业的同志,你们都出身于贫下中农,可是,‘清队’里把那么多贫下中农打成特务,打伤的打死的,你们连一点感情都不动吗!独立一团的‘清队’搞错了,我有铁的事实!”
 

     “你这个叛徒下去!”“小反革命,下去!”场下响起一片哄叫声,几个人又跳上来抢话筒。


    “不让我讲话,只能说明你们害怕事实!”我竭尽全力喊道。


      会无法再开下去了。段主任和兵团干部愤然起身离去,我意识到,这时我要下到会场,狂乱的人群会把我打死的。乘着混乱,我从后门悄悄溜走了。残局我是收拾不了的,只能看兵团怎样决策了。第二天一大早,我搭一辆马车回到11连。无论如何,连队总比已经大乱的团部安全多了。这是我第二次被发配到连队劳动,不过是自愿的。

 


 


      “5.10’大会,是嘉荫农场“文革”中一次重要的大会,现已被载入场史。自这次大会,原先仅仅在兵团工作组及我本人与团长及其亲信之间的斗争,野火般蔓延到各个连队,我也成了全团著名的风云人物。很快,全团大乱了,所有关在集中营里的“特务”、“特嫌”被放了出来,他们都成了我的最坚定的支持者。与此同时,几乎每个连队都分化出一小部分,是属于兵团和我这“派”的。有意思的是,17连仅有8个女孩支持我的观点,而且态度十分强硬,号称“八大仙姑”。后来我认识了几位,其中一位思想活跃、出身军人家庭的浙江女孩,几年后成为我第一位真正意义上的女友(不过因为命运的波折,我和她经过数年书信往来之后,也终结了。1981年秋,我和妻子雪扬旅行结婚去杭州,曾想去看望这位早年女友,终因没有回音而作罢。)


      这次“自我下放”连队18天后,兵团派来几位现役干部接掌权力,有曲政委、李海副团长等。我又被调回团部,协助他们工作。但是,阻力依然很大,团部工作人员大都是石某的老班底,各连队的实际权力仍然掌握在石某亲信手中。石某表面上停职了,背后其实都由他操纵,什么事情都落实不下去。从办公室到宿舍,聚众闹事,激烈辩论,一波连一波。我的工作自然受到团长亲信的强烈抵制,谩骂攻击从未停止过。我孤苦伶仃,又陷入深深的苦恼,此时已是初夏,无事可干,便常常到黑龙江游泳,有时兴之所至,便游到江心的无名岛上,躺在温热的沙滩上晒太阳。蓝天丽日,白云悠悠,江水寂寂,内心充满无奈和悲怆。倘真要扎根边疆,难道就陷在这无尽无休的纷争中了此一生么?此前,中苏之间的珍宝岛之战已经打过,边境十分紧张,我躺在说不清是中国地方还是苏联地方的无名岛上是很危险的。不过,陷在无望和愁苦中的我已把生命看得很淡很淡了。这样浑浑噩噩地活着,其实与死是没什么区别的。江上,时有苏联巡逻艇突突驰过岛边,百无聊赖的我居然胆敢向艇上的苏联军人招招手,用俄语大声向他们问好。他们见我如此友好,也微笑着招手向我问好。这美好的镜头给了我很深的印象,当初“解放莫斯科,攻克华盛顿”的“世界革命理想”一下子全然轰毁了。我想,两国人民友好相处是多么美好呵,干嘛要打仗呢!返城后,我依据这段感受,写了一篇小说《镶在地球上的花边》,里面编了一个中国男知青和苏联姑娘在岛上相遇,而后发生爱情的故事。小说写成时,中苏关系尚未解冻,先后寄给《花城》等多家刊物,都被礼貌地退稿,最后在《漓江》上发了出来。这是后话。


      暮夏,新来的曲政委见我实在难以工作,同时也为了减少阻力,就说,“小蒋啊,你还是先回连队吧,这样你的处境可能好些。”我以为,这样的处置并不合适也不公平,但团里乱成那样,呆下去也没意思。我第三次被发配回11连。


 

佳木斯知青广场


      这回是真正的“劳改”,指导员“谭小胡子”怕我把知青鼓动起来,给我派的活儿都是近乎单干的,喂猪,赴马车,做饭,上山伐木。我就在那时候学会了骑马,有时心情不好,便骑一匹雄壮的粟色马,驰入秋色斑斓、暮霭如烟的原野,劲风迎面吹拂,天地间一片开阔,积存在心底的郁闷也便尘灰般飞散了。一气跑到黑龙江边,放马于水边草滩,我或坐在岩石上,或躺在沙滩上,呼吸着清冽的空气,听江鸥和小鸟在江上和树林里惆嗽,看心爱的马散漫地倘佯于草地上,心里便升起一片透明的湖水般的宁静,什么也不想了,什么也不苦了,思绪缥缥缈缈进入一种空灵。这时就觉得生命原本是很阔大的,生命是可以飞翔的,一切都会过去,正如一切都会到来。这句话后来成了我深爱的座右铭。


      那时的乱是有好处的,就是迫使大家都动脑子想是非了。11连的知青有一批层次较高的,他们大都来自哈尔滨、杭州等比较好的中学,如哈尔滨师院附中、杭州二中。回到连队后,哈尔滨知青刘相才、高惠民(现名高卉民,黑龙江省著名花鸟画家)等迅速成为与我志同道合的好友,并逐渐团结了一大批知青站到我们一边。尽管指导员“谭小胡子”依然大权在握,可多数知青已经不听他的了。一次连队里选举“文革”领导小组成员,大家居然把我和刘相才选上了,这大大出乎“谭小胡子”的意料。但是,斗争仍然十分艰难,转业兵们一直牢牢地抱成团,同团里现役领导对抗。7月下旬,该收麦子了,各连执掌领导权的转业兵置麦收于不顾,一夜之间突然集结起上百人,坐火车直奔沈阳军区集体上访,企图让石某恢复官职。这一年,全嘉荫农场的数十万亩的麦子颗粒无收,全部烂在地里了。
 

     一天,在营部,我遇上做了营部干事的女孩L。她穿一件褪色的黄军装,脖颈上围一条鲜红的围巾,依然很清秀的样子。风风雨雨的,好久未见了,我们站在道边的树荫下聊起来。她很为我的前途担心,劝我不要同团长顶牛,就是团长下台了,他手下那批人也不能都换掉,“你的命运、户口都捏在人家手里,搞不好一辈子没有出头之日!”我则坚持己见,表示宁可死在这儿,也要斗争到底,绝不退缩。谈着谈着,我们吵起来了,我责备她太“软弱”,她说我“没长远打算”“一意孤行”。她眼里有了泪,我也激动不已,末了我气得一转身大步离去,把她抛在那棵孤弱的小树下。走出好远,我回头望望,苍茫的原野上,她依然呆立在树下,似乎在抹泪。
 

     我的心一下软下来,想回去说几句安慰的话,可是大半年来,我如此的艰难和孤立,到处遇到的是白眼、冷遇、谩骂和攻击。我并不是一个很坚强的人,在困境中多么渴望有人能理解和支持我,激励我在抗争之路上走下去。只要她说一句话:“蒋巍,你是对的!”我将会得到怎样的激励呀,但是……


      我们在哈尔滨建立的那点友情,不可避免地凉了下来。返城许多年以后,听说已为人妻的她患了重病,去世了,我心里一阵怅然并且涌起深长的歉疚之情。在那个时代的中国,大家都像飘萍似地艰难存活在偏乡僻壤,思想沉郁,前途缈茫,她的软弱原本是可以理解的,何况完全出自对我的担忧和爱护,我不该那样激烈地待她。惜乎江山依旧,人事已非,纯真而善良的L已是黄泉路上人,我的哀悼之情只能写在本文中了。

 


 


      这以后的我真是灾难重重。当马车老板,从外面拉回四大汽油桶水,摘马嚼子时,被那匹架辕的烈马一脚踏翻在蹄下。眼瞅着车轮朝我压过来,幸好平日喜好体育活动的我反应还快,猛地一侧身滚出来,就见车轱辘嗖地从我披着的羊皮大氅上深深地压过去,旁边晒麦场上的二百多知青全吓傻了。好半天,大家才围拢上来,惊魂未定地说:“蒋巍,你可是拣条命啊!”


      冬天上山伐木,一截回头棒子闪电般飞来,重重击中站在我身边的一位佳木斯青年的头部,他当场口鼻流血,死了。我含着热泪,在油灯下给他清洗了血迹,换了新衣。19年后,即1988年,我重回农场,特地买了一瓶北大荒酒,去祭扫他的坟墓。当地农家的死者年年有人祭扫,而知青的坟墓则因无人照拂,已是一片荒草凄凄,遗迹难寻了。残阳如血,天荒地老,我不禁热泪长流。


      杭州知青初到连队后,与哈尔滨知青发生尖锐对立。那时,指导员已经左右不了局势,知青们都听我和刘相才的指挥。于是,连队领导暗中进行挑动,结果杭州知青与哈尔滨知青之间发生一场大规模的武斗,双方打得天昏地暗,动了铁锹、菜刀、扁担、钢叉,伤了数人,并波及全营。入夜,哈尔滨人还把数台拖拉机开出来,打开雪亮的前灯隆隆开进,当坦克用。那一夜,本连和外连的杭州知青全被好勇斗狠的哈尔滨知青打散了。我们集中在11连大食堂,准备了成堆的砖头,并把大饭桌拆下来堵到窗口上,以防杭州知青调集更多人马“反攻”。连续两夜,我们几乎没合眼。第三天,流散在外连的11连杭州知青代表来电话,要求“停火谈判”。发生这场“扭转斗争大方向”的知青争斗,本来就是我不愿意的。维护团结,稳定大局,才能集中力量同石某的“清队扩大化”错误做坚决的斗争。我当即表示同意。荒野上烈风阵阵,杭州知青回来了,为表示诚意,他们都空着手。可愤怒已极的哈尔滨知青迎上去时,还是有一个姓赵的乘人不备,悄悄往一位杭州知青的屁股上扎了一刀。事情报告到我这儿,我愤怒已极,把姓赵的大骂一顿,并令这位赵姓知青负责给这位杭州知青治伤的全部费用。


      经过与杭州知青代表长达两个小时的谈判,订立了诸如“两地知青不得分居,以防遭到偷袭”之类的条款,这场风波才被压下去。


      1969年冬,兵团党委见石某的势力把持着各连队的权力,十分顽固,不得已,从各师抽调了二三百干部,派到独立一团实行全面接管。新的团长、政委配齐了,石某被停职并且调出了,跟着石某出了不少坏主意的原政治处主任被撤职了。所有被打成“苏修特务”、“特嫌”的原农场干部、职工被平反了。


      我终于扬眉吐气了。1970年5月,我第三次调入团部。7月,兵团政治部来了一纸调令,调我去生产建设兵团政治部秘书处做秘书,地点在佳木斯市。在地老天荒的边疆农场呆了1年半,清晨一走出佳木斯火车站,面对那平坦而清静的站前广场,心里不禁发出惊叹:这城市好宽阔啊!


      在嘉荫,我名曰“上山下乡”,其实没干多少地里的活儿,反倒搞了一场激烈的政治斗争。这烈火怒潮锻铸了我最初的也是唯一的一块人生基石,那就是:同人民在一起!
 


 
 

 

 

 

------分隔线----------------------------
栏目列表
推荐内容
  • 杨屏:习仲勋与近平的父子情

    继弟弟远平之后,近平也来洛阳“还债”了,面对平民,当时贵为国家副主席的他,几乎90度的庄严一躬,鞠出了习家父子对天下老百姓的良心!也鞠出了习仲勋与近平撼人心魄的父......

  • 北京知青网关于知青纪念章发行的通知

    1968年,是我们知青这一代与共和国同命运共前进的同龄人值得隆重纪念的一年。因为,知青这个在特殊历史时期产生的特殊群体,在共和国发展的史册上,以自己的青春、热血和忠......

  • 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成立始末

    1968年,根据毛泽东主席批示中共中央、国务院、中央军委命令沈阳军区以原东北农垦总局所属农场为基础,组建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在黑龙江省边境地区执行“屯垦戍边”任务。......

  • 上海知青刘行军和他东北妻子的爱情故事

    这是一篇非常感人的报道。历经辛酸坎坷,终于同18年前的爱人生活到了一起,黑龙江省五大连池市女子王亚文和知青刘行军之间的动人爱情故事,演绎了生活版的“小芳的故事”。......

  • 丁爱笛:陕北十年,那抹不去的回忆

    丁爱笛,1947年5月出生,祖籍山东日照。出生地重庆。清华附中老三届,陕北延川插队十年,做过四年生产队长,四年大队书记兼公社副书记。1978年恢复高考进入上海工业大学。现......

  • 北知网网庆12周年暨上山下乡50周年纪念活动通知

    2018年8月25日,在北京珠江帝景豪庭酒店二楼举办盛大隆重的“庆祝北京知青网成立十二周年暨纪念上山下乡五十周年文艺联欢会”。热烈欢迎广大知青朋友参加。...

热点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