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下乡的女知青
我是1975年高中毕业后到京郊顺义县插队落户的,当时轰轰烈烈的知青运动已接近尾声,已没有了去外省的兵团知青和插队知青,都改在京郊插队落户。 我插队的村子很小,只有四个生产队百十户人家,每个生产队都有政治队长、生产队长。我刚开始还纳闷什么叫政治队长,后来才明白在那个时期,生产是靠后的。我们那政治队长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姑娘,还是团支书,老是一本正经,脸上从来没笑容,当然,社员们心里并不买她的账。每天早晨生产队长派活前,先由政治队长念报纸,然后再由生产队长派活。男女壮劳力各干什么,老弱病残劳力的活会轻省一点,把我们男女知青一律分到了壮劳力堆里。 以前虽然也到农村参加过三夏劳动,但那时我们的身份是学生,由老师带着捡捡麦穗而已,而现在我们的身份是农民,但从小在胡同四合院长大的十七八岁的孩子怎比得了那些膀大腰圆从小在农村长大的妇女,结果锄地时人家很快就把我们拉下一大截,我们累得筋疲力尽也赶不上。好心的大妈大婶就让我们上短一点的地垅,这样能省点劲,热心的大姐大嫂干完自己的活还给我们帮把手,休息时怕我们想家,还给我们摘野果子吃,给我们讲农村的笑话和俚语。最紧张的是六月份割麦子,那是农村最忙碌的季节,要在很短的时间内把麦子割下,运到场院脱粒,机器不能停,人要加班加点连轴转,等麦粒装麻袋入了库才能松口气。社员们摩拳擦掌,磨好了弯弯的麦镰,准备大干一场,这也是挣工分最多的时候。我们几个知青想咱们笨鸟先飞吧,于是夜里三点多就去了麦地开始割麦子。天蒙蒙亮时社员们来了,夸奖了我们的积极性。不一会儿人家就超过了我们,再看我们几个知青的狼狈样,满脸通红、满头大汗,后背上全是汗碱,胳膊上一道道血痕,看着一眼望不到边的麦浪,我们才深切地感到:当个农民真不容易,我们吃的大白馒头敢情是这么辛苦种出来的。
“甭老说那没用的,好好干活是真的”
后来生产队长管我们知青叫“鸡头、鱼刺、狗下巴颏子”,都是没肉的地方,比喻我们干不了大活,当不了主力,以后就给我们派一些稍轻省好干的活。说到这位生产队长可是个有特点的人物,看样子有五十岁左右,面色黧黑,神情忧郁,脾气古怪。当别的社队干部满脸笑容欢迎我们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时,他沉默不语也没给过我们笑脸。别人喊着口号发言时,他也是一脸的不屑。后来听说他出身不太好,很受排挤,也不让入党,但庄稼活却是一把好手,无人不服,地头上走一遍就能把庄稼活安排得井井有条、统筹兼顾,所以到年底分红时,我们队的工分值总比其他队高一点,这不能不说是老队长的功劳。 老队长不光自己不说空话套话,也讨厌别人说。记得我们刚下乡时,还按照学校的习惯开了个总结会,请老队长参加,我们拿着稿子念起来,大同小异都是一些“认真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坚决扎根农村干一辈子革命”等等,老队长越听脸色越难看,终于他猛的一磕烟袋锅,大声说:“别念了!甭老说那没用的,踏踏实实好好干活是真的,你们老家儿(指父母)谁不盼你们早点回去!”说完撩起大步走了,剩下我们几个面面相觑,不禁愕然,这话与当时的宣传口号是大相径庭的,但我却从心底暗暗佩服老队长的勇气,敢说别人不敢说的大实话。 从此我们对老队长多了一层理解和敬佩,再也不说那些假、大、空的套话了,而是脚踏实地的干好每一种农活。夏日骄阳似火的麦田里流下了我们辛勤的汗水,冬日寒风刺骨的河套上有我们挖河大军的身影……后来生产队派我当会计时,老队长一丝不苟地教我打算盘、教我记账、教我做年终预算,当我把一大幅条理清楚、计算明晰、准确无误的社员年终分红预算表贴到村口时,老队长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知青油画 “都教会了,又该走了”
后来还发生了一件事,很有那个年代的特色。我们村另一个生产队有个女知青和房东的儿子、一个复员军人好上了。也许只是朦胧的好感,这事儿今天看来再正常不过了,但当年可了不得。他俩约会时被人发现了,马上上报到公社,给男的扣的帽子是“破坏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连县公安局都惊动了,连夜来审讯他们。后来女知青被灰溜溜地遣送回京,男的在村里也名誉扫地,本来复员军人是很有招工希望的,这下也完了。后来记得老队长语重心长地对我们女知青说:“你们要踏实干活,争取早点回去,别再招猫逗狗。出了事你们走了,挺好一小伙子这辈子完了!” 1976年底,我们接到上级通知抽调回城分配工作,我从老队长的脸上看出了依依不舍的神情,他嘴里喃喃地念叨着:“都教会了,又该走了。”我感到了老队长冷漠的外表下心里却是一把火,不露声色却又是那样温暖地照顾我们知青。在那个寒风凛冽的冬日,老队长骑车二十多里地到县城给我们每个知青买了一个大笔记本。那是多么漂亮的笔记本啊!是县城里最好的笔记本,天蓝色的塑料封面上印着金色的麦穗,下面是五个烫金的大字“农业学大寨”,里面还有彩色的插图。老队长还认真地给每个人写下了留言,给我的留言是:“赠给栾郁荣:祝你在新的工作岗位上永远前进,再立新功!” 三十八年过去了,我依然保留着这个笔记本,岁月的磨砺使笔记本早已失去了当年的风采,但老队长那可亲可敬的形象却永远清晰地定格在我的记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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