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号临刑前的最后要求
52号的生命开始了最后的倒计时。过了明天，52号的死刑就得执行。
入监的犯人不说名字。52号是“号服”上的编号。
问52号有什么要求的时候，年轻的看守民警用的是很诚恳的语气。52号，你明天可以要几个你喜欢的菜，还有包子、饺子，你还可以喝两杯啤酒。
这已经是对你特殊的照顾了。
52号以前酒量很大，进来以后缺乏酒精的刺激，手一直微微地抖，眼睛和嘴唇一片沉寂的死灰。
按照规定，52号在这个时候可以提出一些要求，譬如留下遗言，改善伙食，洗一个热水澡，等等。一般的死刑犯人会要几个一直想吃的荤菜，一饱长期寡淡的口腹。用他们的话说，怎么着也得吃饱了吃好了“上路”，不能当一个“饿鬼”。
52号，有要求就说吧。看守民警又重复了一遍。还是用很有耐性的语气。52号向监房上的小窗口觑了一眼，干枯的嘴唇动了：报告上级，我想，明天晒——晒太阳，我……52号看着民警，又小心地补充了一句：我想到外面的屋檐下去……晒晒太阳。
进监的所有犯人都叫管教人员为“上级”。很巧的是，52号今年正好52岁。这个以前被人称为“上级”的人，眼下满头白发。52号的要求显然出乎看守民警的意料。看守民警迟疑了一会儿，说，好，我会向上面反映。
那天宣判完回监狱的时候，囚车路过一片平房。那时候，响着警笛的囚车遇见了遛达到路口的一头懒洋洋的牛，不得不停下车等候。透过囚车的铁窗栏，戴着脚镣手铐的52号看见了让他刻骨铭心的一幕：几个老人懒散地坐在房檐下，敞怀晒着太阳，其中有一个老头甚至在很专注地抠着脚丫。那时候，暖暖的阳光照在房檐、墙壁和牛背上，折射的光芒，刺中了52号已经枯寂的心。52号本来是准备再多赚些钱就带着女人去和州的海岸晒太阳的啊。
此刻，眼前唾手可得的温暖的阳光，却被囚车的铁窗，分割得支离破碎。现在，当年轻的看守民警问他最后的要求时，他忽然想起了那一幕。
52号要在生命的最后一天，享受阳光的抚慰。他想像一个真正的老人一样，蜷曲在温暖的阳光中。但52号的请求却成了一个难题。在这样的时候，死刑犯是应该固定在死囚室里，镣铐加身，等待执行时刻的到来。而且是24小时看守。移到监室外不符合规定，还增大了看守的难度。
领导皱着眉头说，我见过那么多死刑犯，头一回碰到有提这样要求的。于是，领导向上一级领导反映了这个情况。
那时候，阳光透过百叶窗，温暖地洒在宽阔洁净的办公桌上，洒在一盆绿色的植物上。上一级领导踱到了那盆洒满阳光的绿色植物跟前，沉思了许久。
上一级领导抓起电话说，行，就破例让他明天晒一天太阳吧。
52号得到明天可以到房檐下晒太阳的许可，已是天黑的肘候。他把眼睛盯着监室上方黑黝黝的夜空，半天没挪地方。一丝亮光在52号灰暗的眸子中闪亮。那场雨是从半夜下起来的，大雨缠绕着冷风，搅了半夜，搅了后来的一整天。
52号枯寂的眼睛盯着监室窗外的风雨一动不动。第二天上午，在雨声中枯坐的52号看见年轻的民警打开了铁门。民警说，52号，出队!下楼!
浑浑噩噩的52号跟着民警走到房檐下。民警说，52号，坐下，晒太阳。
52号坐到椅子上，廊檐下的气氛有些异常：天依然那样阴沉，雨依然下得很急。一队背着枪的民警守在一边。
《百花园》文／魏永贵 06-12-26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