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到农村的第一年,因为有安家费,而且公社粮站每月还供应一点油和白面,日子还不算太难,但当时我们只是十七、八岁的孩子,没人会过农民的日子,于是生产队就给我们派了个出身清白的大师傅,安家费也由生产队保管。记得我们的主食是小米、高粱米和大碴子,最让我们的胃反感的是高粱米,每次吃过高粱米饭以后,都会觉得胃里涨得难受,晚上躺在炕上翻饼烙饼的睡不着,实在难受了,就坐起来捶打涨鼓鼓的肚子,几天都拉不出屎。没过多久眼瞅着日子就紧起来了,油吃光了,就吃米汤熬冻白菜,撒上一点大粒盐,盐也不是海盐,是从一个叫“乌伦门沁”的地方买来的,不含碘,当地的地方病就是“大脖子”病,很多人的衣领扣根本扣不上,脖子上鼓起一个大包,让人看着揪心。 一天,我们从地里收工回来,揭开锅盖一看,早上剩的大碴子饭,还原封不动的躺在在锅里,大师傅就在灶坑里填了把火,热了热,可是饭上已经爬满了蚂蚁,
“这饭怎么吃呀?”我们虚心的向贫下中农大师傅请教,
“没事儿,吃了有劲儿”,大师傅乐呵呵的回答。
我们辞掉了大师傅,同学们轮流做饭,怀着可上九天揽月的雄心壮志,拜贫下中农为师,照葫芦画瓢。 因为我们是秋天来的,所以第一个冬天来临时,大部分同学都没有回家,要和贫下中农一起猫冬。过年时,我们也按照当地的习惯,用黄米面蒸了一些豆包和年糕。蒸年糕就是把盖帘放到柴锅里,把黄米面和泡好的大云豆一层一层的撒在盖帘上,蒸好了就放在屋外――天然的大冰箱里冻起来,准备在正月里慢慢吃的。那可是内蒙古的东部,和哈尔滨的温度差不多,临近过年时的天气绝对是天寒地冻的,所有的豆包和年糕都冻得“岗岗”的。
当时青年点的房子还没有盖好,女生住在社员家,男生住在小学校,做饭,吃饭都在小学校。那天,轮到我和另一个女生做饭,我们一早就到了小学校的灶间,把年糕摆进盖帘里,放入大柴锅,热了起来。吃饭是在男生住的屋里,男女有别,男生在南炕,女生在北炕,都摆上小炕桌,吃着,吃着,一个女生说:有点什么味儿呀?其他几个女生停止嘴里的动作,仔细的品着,那个女生啊的一声,从炕里窜了出来,跑到门外,吐出了嘴里的年糕,好像是有点不对劲,女生们看了看南炕的男生们,这几个小子今天格外的安静,没有人搭理我们,这时,又有两个女生出去吐了,
“好像是煤油味?”
我们瞪着男生:为什么他们的年糕没有煤油味?又玩什么坏呢?
“我作了雷了”。
一个最淘气的男生招供了;原来,刚蒸出来的年糕是一块大圆饼,蒸熟以后,一定要趁着热切成小块儿,放在屋外冻成冰坨子,再收起来,等到吃时,取出几块放到锅里,烧把火,热一热。我们可没想那么多,蒸熟以后,就这么整块儿冻了起来,等到想吃的时候可傻眼了,那年糕冻得坚硬无比,要用斧子轮圆了砍开。男生是一番好意,头天晚上把年糕拿进屋里,想先帮做饭的女生砍下几块来,在他扬起胳膊往下砍时,斧子碰上了头顶上的煤油灯,灯碎油洒,于是就有了第二天早上的这一幕。男生们知道粮食不够吃,何况年糕还是上等的饭食呢,就想不告诉我们,能糊弄过去,就得了。男生的话说完了,屋里安静下来,我们立起来的柳眉恢复到原来的位置。
刚刚到了农村,还在分男女界线,一有问题,经常是唇枪舌剑的,谁也不让步,可就是这块撒上煤油的年糕像只蜡烛,有股微弱的热气在使心里的冰块慢慢融化,一点一点的,让因为无知、幼稚、信仰而努力要显得坚硬的心开始有些柔软了。我们朦朦胧胧的感觉到了,在这穷乡僻壤,只有大家相依为命、休戚与共,才有可能生活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