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鞋柜,看着排列整齐的几十个鞋盒子,里面装着四季的鞋——都是皮鞋呀,今非昔比了。在一个旮旯里塞着一个报纸包着的包,打开一看,是一双略有些扭曲的手工纳的布鞋,插队时的作品,我想起插队时自己学做鞋的事儿…… 其实文革前在家里,也看到过保姆把旧衣服拆了,剪去糟烂部分,然后把这一块块花花绿绿的布用浆糊一层层往木板上粘,知道这是打袼褙,用来做鞋底的。等到了农村以后才真正了解了布鞋的制作全过程,并且也实践一把。 那时农民是买不起鞋的,无论棉鞋还是单鞋都是由家里的女人一针一线的做出来的,鞋的外观和结实的程度是显示这家女人针线活的标尺,姑娘在出嫁前要为自己做好十几双嫁鞋,那更是争奇斗巧的机会,我们看到过很多姑娘的嫁鞋,精致得让我们啧咂不已,姑娘对婚后美好生活的憧憬都在这嫁鞋里了。鞋底是由好几层袼褙纳在一起的,每层袼褙的边都是用漂白布布条包上的,虽然所有的鞋底都是人工一片一片剪下来的,可是剪得太整齐了,摞在一起看不到一点点里出外进的痕迹,就像用机器一次切下来的似的,我至今都对那些粗糙的手用同样粗糙的大剪刀却剪出如此规整的鞋底有些想不通。纳出的鞋底也是漂亮极了,前后脚掌部分用粗一点的麻绳纳得密密的,下一行针脚的位置是在上一行的两针之间,无论横着看还是斜着看都成行。麻绳粗,针脚小,每一针纳过去后都要把线绕在锥子把上两圈使劲儿的勒紧,所以纳出的针脚就是一个个小的菱形方块,在脚心的位置,针脚就稀疏了很多,用的细麻绳纳的,可是花样和图案就在这里展示:农村古老的几个菱形相套、卐字等等,还有好多好多,任凭做鞋人的发挥了。鞋面要分男女了,男鞋的鞋面,好一点的是礼服呢的,其实不是什么呢子,就是一种黑色的斜纹布,女鞋的鞋面花样要多一些,有礼服呢、花格呢,灯心绒,凡是素面的嫁鞋上总是要绣上一些花的。总之看这些姑娘,嫂子们做的鞋,就想起当地农民的话:二齿钩挠痒痒——都是硬手。 我们女知青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心切,也打算学会这一招,何况这干农活鞋费得厉害,工分又不值钱,我们哼着:“勤俭是咱们的传家宝,社会主义建设离不了,离不了”。找些破旧衣服撕吧撕吧打袼褙,是小事一桩,到供销社买几尺礼服呢做鞋面也不在话下,就是纳鞋底的麻绳给我们难住了,农民是自己搓麻绳,一大把麻挂在房梁上,姑娘,媳妇们坐在炕上,拉上裤脚露出小腿,伸手拽下两小缕麻,吐口唾沫在手上,就在腿上捻起麻绳来了,一边用手来回搓着,一边再往里续着麻,不一会儿,一根长长的粗细均匀的麻绳就搓出来了,末了还搓出了方便穿针的细线头来。这搓麻绳的活技术含量比较高,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学会的,我们把小腿的皮要搓下来了,唾沫也干了,麻绳到是搓出来了几根,可没法用,一段粗一段细,还不敢使劲拽。可巧回北京探亲时,发现商店里有麻绳卖,赶快买了不少,扛回内蒙。这回万事具备只欠东风了。第一件事,剪鞋底,拿起剪子就觉得不大听使唤,鞋底是剪出来了,摞在一起各自张扬着,“第一次嘛。”我们给自己宽着心。把鞋底粘在一起,开纳了,先沿鞋底边纳一圈,再从前脚掌开始纳,这时才知道,这北京买的麻绳比农民自己搓的要细一些的,本来就是新手上路,别说纳的针脚一点都不齐,就是菱形也出不来,管他呢,老太太跑步——精神好。我踏踏实实的糊弄着自己,于是鞋底上陆陆续续出现了像酱缸里的蛆似的大针脚,终于把鞋底对付完了,该绱鞋面了,这又是个技术难题,首先鞋面的大小要合适鞋底,在绱的时候,还要掌握好松紧度,我们采取了灵活机动的战略战术,要是鞋面小了就使劲拽长了,如果鞋面大了就捏个褶,凑合着把鞋面和鞋底连上了,往脚上一蹬,嘿!真不怎么舒服,但毕竟是自己的手艺呀。后来又做过几双鞋,还带回北京孝敬老妈呢。前两年妈妈提起还收藏着我插队时钠的鞋底,舍不得穿,我心里老惭愧的。 在插队的时候学做鞋,学拆洗棉衣,学絮棉被,我没有一样学出个样来的,用当地的话说:苯得个灵巧。可是农村的姑娘、媳妇们个个都有一手漂亮的针线活,在这方面我一直是自惭形秽的,那时我一直担心这么笨,以后怎么为人妻,为人母?好在改革开放了,儿子小时候有婆婆管,等到我当奶奶了,只要有钱,就搞掂。 可我还是怀念纳鞋底儿的时光,在煤油灯昏黄的灯光下,锥子扎进鞋底时“卜”的一声和拔出锥子时“夯儿”的一响,还有拽麻绳时呲儿-呲儿的动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