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挑壕”,还真勾起俺不少回忆。1969年春天咱们刚到队里不久,全县就开始在东部草原上筑坝开荒。当时就知道为的是挡住夏天才来的嫩江洪水,增加耕地面积、增加粮食产量。那时代完全没有上游环境、湿地保护等现代概念,处于集体无意识状态中的人们对上级安排的事,表面上永远是无限热情,实际上可就用上了“糊弄小鬼子”的招,农民贼拉聪明,再加上知青的绝顶智慧,那真是珠联璧合,更了不得了。 话说当年俺也是那“挑壕”大军中的一个,每天天不亮还没睡醒就被叫起来吃饭:通常都是高粱米籽儿加豆芽汤,能有个羊角葱沾大酱就算差样,不定多久才能“改善”一回。丢下饭碗,水舀子在大缸里蒯半下凉水溜溜缝,然后扛着“捅锹”、扁担(土篮子都扔工地上不拿回来,没人要)随着大队屡屡行行、迷迷糊糊地上了工地。 头一年干的是平地起壕的活儿。东北的4月,地刚开化,在县水利部门用白灰画好的壕基上,先是“拉(2声,割)垡子”(划出长方块)、“起垡子”(起草皮),然后在壕基迎水边外50-80M之处挖土,挑到壕基上来;一层层逐渐上升,边磊边用拖拉机压实,最终形成梯形截面数千米长的大堤。记得当年干的是“国堤”(县水利局管属),净高有4M多,顶宽也是4M;还是相当宏伟的。 乍一开始,咱们细皮嫩肉的肩膀压不得东西,挑壕那可都是真刀真枪的重湿土,1立方米大约2.5-3.0吨,如果挖的是“二行”(第二层),由于含水量大,会更重一些。当时每天的定额是4立方米/人,您想如果每担120-150斤的话,得多少担,还得自己挖!那时候看着老农每天早早就完活儿,一边整块土砬喀擦锹,一边到咱们知青跟前儿“pian”:“呦喝,张大学(xiao,2声),磨逼蹭屌的还没完呢?”您说多气人。时间长了,咱们锹也透亮了手也顺了人也尿性了,可还是整不过老乡;每天都要比他们晚收工。郁闷得够呛,这才开始动上脑子,知青这么智慧的动物,观察了两天就发现了问题。 原来大家每天刚到工地上时,都忙于抓紧时间干活,顾不上别人的事,那些个聪明的老乡却是一边干活一边琢磨怎么“偸方”。最初级的偸方是在旧方上挖出新茬口,再把地面抢枪,和新挖的融为一体;明白了这些就成,于是我们当天也可以和他们一起收工了。时间一长,负责管理的干部眼见着统计的土方量长得“蹭蹭”的,可大壕却起得面面的。他们也不傻,也琢磨,几天后在“验方”时干部对大伙儿说,“打明天开始,都在前方留“橛子”,地面也得“超平”。 在干部的监督下,橛子留大了都不成,而且,验完方还得把橛子挖了挑上去;这下大家伙儿不能偷奸耍滑,只能撅着腚老老实实干活了。就这样执行了几天,新问题又来了。过去是老乡比咱们整得快,现在是咱们比老乡整得快了,每天就连体质较差的个头不大的力气较小的知青,也能在老乡面前“pian”了。老乡不服气,过来比比担子看挑的差不多重,试试捅锹一样的光洁锋利……老乡告饶了,“兄弟,给,喝口深井水,老张,来卷上一袋蛤蟆头……给老哥哥说说你们是咋整的?”于是,第二天开始,不但大家全都高高兴兴一起早收工,而且知青在工地上也“打腰”了。原来,咱们告诉亲爱的乡亲们,不但庄家是可以种滴,那土橛子也是可以种滴——几把捅锹一齐深插地下,一个大橛子就起出来了,剩下的就是看哪儿合适挖个坑种下去就成啦。 正格的,其实说“偸方”,也还是干活为主为主的,要不那长长的大壕怎么能在洪水来到之前完工?只是在那些百无聊赖的日子里拿偷懒耍滑当个乐子,把“教导”老乡当个心理补偿罢了;接着还有“窃瓜”、“钓鸡”和“蒙鱼”……。二龙的知青,甭管男女,那智慧表现可多着呢,等有工夫了咱慢慢说给听。 就这样,一来二去的一个春天过去了一个夏天来到了。初夏时节,南来的候鸟很多,都在咱这疙瘩落脚。那时候人们不懂什么生物链,也不知道保护野生动物,就知道拣雁蛋、下夹子,有的甚至拿耗子药拌上小鱼小虾的……整治那些个候鸟回来吃。说是拣雁蛋,其实什么都有,天鹅、大雁、水老鸹、野鸭子伍的不一而足,咱们是逮着什么拣什么,一拣就是半“水筲”。回来用大擀面杖在水筲里一通浑搅,再用笊篱搭出蛋皮,跟着就下锅开炒。那年月豆油金贵,工地上都用小蔴籽儿榨油,那东西吃多了迷糊,炒鸟蛋却贼香。开始大伙儿还都特爱吃,日子久了也就腻了,后来抱窝的多了毛蛋也多了,最后也就懒得拣了。没准儿那些个候鸟就是这样才侥幸生存下来的,当年毛主席不让咱接着念书,还就真没文化呢。 仲夏之时,嫩江涨水了。听每天在壕外放马的老乡回来说,江水先是出槽了,过几又天说窜沟子了,接着就是跑了甸子了。眼看着江水渐渐来到了壕脚,迎水面外不能再取土了,改在壕里取土;甭管在哪儿取土,我们都是愉快的一天天。天热水大,北京人见了水哪有不玩儿的?于是见天我们早上趁凉快赶出一多半土方,再“设计”出当天的“种橛”计划交由乡亲们“执行”,剩下就是洗澡抓鱼啦。老乡从家里捎来了“挂子”,我们则每天负责下挂子、起挂子;摘下的鱼多了带回去炖了吃,少了就收拾好晾成鱼坯子,攒多了晚上烤好了,老乡喝酒,我们当零食吃,其天然味美不逊于今天的鱼片呢。当年俺还给在黑龙江兵团的哥哥寄去一些,马上他竟然寄来数十元钱叫买,说是晚上烤了佐酒味道极佳,大受欢迎;俺紧忙在屯子里收购了一圈寄去那是后话不提。 俺们户里先是6个男生,后又来了一个,连我在内有3个上了长期工地,其中人称大李和大朱的两位,那是相当的帅!身高都在1米8以上,白净面皮虎背熊腰,挖土挑担没几天就顺过架来了,任凭老乡中多尿性的也不在话下。老李不爱说话,干活儿却总能找到门道使巧劲,那捅锹挖的茬口,连多年出外勤的老农都赞口不绝;算账也贼拉在行,每天经他“计划”出的活儿,多一“刻儿”(计量单位:1刻儿=1分米)少一刻儿都没有,验方时管事的干部回回啧啧连声,赞不绝口。大朱性情豪爽,人更精神,再重的担子压在肩上也是抬着头拨浪拨浪地四下观瞧,嘴里还高声唱着“亲爱的姑娘你我都一样日盼夜又想……”。大朱在家打小就和同院的一位大爷(2声)练摔跤,整治得一身精肉,要是刺上青,活脱水泊梁山浪子燕青再世。挖壕休息时,总有那远近闻风不服气的小子找到我们这块儿来切磋切磋,结果当然无一不是铩羽而归。大朱身手好,人性更好,摔跤从不伤人,但凡得便都用手扶一下,尽量不让对手倒下丢脸。日子久了,大朱名扬工地,咱们跟前儿的知青也都跟着打腰了。 好日子过了没多久,洪水来了,铺天盖地,浩浩荡荡,眼看着壕外的水一天天高涨,就快和壕顶一平了。公社领导急眼了,紧忙向县里求救,结果各公社的支援大军很快来到了二龙的地界上……。 (待续《抢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