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猪过年!——这是1971年一月份党支部扩大会议做出的决议之一。对于刚刚成立只有一年多一点的八连,有肉吃就是幸福生活! 连队的家底实在薄啊,可是能让百十多号官兵吃上自养的肥猪,过好这组建以来的第二个春节,豁出去了。 会上,杀猪的任务直接落实到四班。在兵团,尽管咱一直不能成为CP一员,可是作为刚从炊事班副班长职务“下”到战斗班担任四班长的我,是能够有幸参加这样“扩大”会议的。——我估摸在兵团大凡连队一级都这样做。因为班长们是连队的中坚骨干,是兵的基础。 连里有着各种班的编制,什么男女文艺班啊,什么菜班、猪班、羊班、马班啊,并且个个是“专业”级的。可俺们四班居然在连里落下个“杀牲班”这么个吓人的大名,虽说是业余的,那也不大光彩啊!整个一群屠户!唉,自从前任那个包头大胡子班长率众开宰群羊以来杀牲这个脏、累、残忍的活儿就跑不脱四班了。 干吧,家贫出孝子,国难见忠臣。谁让四班就像家中顶事的大孩子那样呢?一个连队大凡每排的头一班都是主力,都是冲锋陷阵“干活”的主儿。咱四班也不例外。你看,三排七班是机枪班,四排十班和五排十三班是女兵班,都不能算,只有一排一班能和咱四班作为对手有上一拼,别的班吗,咱不服! 何况那时连里不是正轰轰烈烈争创四好连队、四好班吗?比试比试? 会后我带着王虎等几员班中大将执行连队赋予的杀猪任务。 王虎是第一操刀手,其余人担任擒拿、捆绑、吹气、褪毛等任务。这王虎是去年呼和浩特来的新兵,矮墩墩,走路一晃一晃,为这,出操走队列他没少点名挨批评。来兵团前王虎只是个识字不多的社会青年,算不上“知青”,但是他见多识广,又是个家境艰难的苦孩子,因此在兵团,他知足手又巧,能干肯干,常常收到大家的好评。 那头挨杀的黑猪已经囚在单独的圈里。我们三、四个人弓腰张臂瞪着眼成包抄队形向它接近,猪觉得有点不对劲,头对着我们,朝后退去,哼唧声由小变大并且喘气越来越粗,这东西四蹄紧蹬在黑不唧唧的烂泥里开始发力。忘了是哪一位弟兄,突然扑将上去,想一把抓住它,其余人见此则一拥而上。猪这东西,当口上可不蠢笨,灵得很,一个力突就冲出包围,窜过圈墙,一溜烟的朝东跑了。 第一次进攻失败了。 在饲养员的帮助下,经过好长时间,连哄带赶那猪又进圈了。这回大家汲取教训,齐心协力,在关键时刻一起奋勇往上扑,终于扯住腿摁倒那可怜的家伙,结结实实捆上“猪蹄扣”。猪喘着粗气,长声可劲的嘶鸣,凄厉的叫声回荡在连队上空,引来一群人跑这儿看热闹。 要说头一次参与这逮猪的活计,咱可没含糊,前扑,猪鬃直扎手,满身连泥带土,脸的模样咱是看不见了,估计够彩儿!气味吗,猪圈里除了酸臭还能有什么好闻的?说实在的,那种肮脏环境中长大的猪们,居然在饭锅中能够发出那种诱人的肉香,也真算得上“出淤泥而不染”了! 下面就是开宰了。具体情节不多说,不然动物保护协会的人会说我有宣传残忍的嫌疑。简单一句,就是:王虎持尖刀从猪脖刺入猪心,用盆接血(那可是做血豆腐的原料啊),猪倒地而亡,尖鸣戛然而止。
猪死了,该褪毛了。
诸位也许有所不知,褪毛前还有一项重要工序嘞:吹猪(不是吹牛哦),对尚存热气的死猪吹气! 为什么? 圆鼓鼓的猪在热水浇烫下没有死角才方便褪毛啊! 那么死猪怎么才能鼓起呢?
吹呗! 这时只见王虎用事先准备好的拇指般粗的铁制长钎用劲插入猪的后蹄,往大腿部位出溜溜的使劲捅去,一下、两下。见到他额头上冒着热气沁出一片细微的汗珠,班里有人接过铁钎继续捅着。 现在就要对着猪蹄的创口往里送气了!两种办法: 一种是用气筒打气,一种是人工吹气。明白这个理儿后,我叫人去拿气筒子。可是刚一发话,立即招来一片反对声:打气的猪肉不好吃,还是人吹吧! 吹?往那沾着一脚烂糊糊猪屎猪尿、血糊糊的创口用嘴往死猪里吹?简直是不可思议!世上居然有这样肮脏的事情? 但是为了让全连都吃上一口“好吃”的猪肉,没法子,接受眼下这个事实吧!用嘴吹!带头用嘴吹!谁让咱是“班头”?肯綮(kenqing,比喻重要关键,一般错称褃节)上,你不带头谁带头? 我蹲下去,把上边的那个猪蹄抬抬,用黑乎乎的手抹巴抹巴,深吸一口大气,眼一闭,使全身的气力往里吹!直吹得脸热,直吹得眼冒金星,直吹得脖子青筋毕露!直吹得有出气没进气!你不知道,此时吸气什么后果?好嘛,又酸又臭的猪圈味,直呛脑仁!
一口气下去不行, 好,换一口接着来。还行,只见那蹄子创口上边开始慢慢膨胀,真应了那句老话:气儿吹似的!那猪腿从下往上渐渐变粗,气泡一点一点往上拱。哦,对了,换气时,可千万别忘了用手掐住猪蹄开口上边,不让就跟气球撒气一样全白干了。 看到我第一个“吹猪”,没等安排,弟兄们一个接一个,“前仆后继”吹猪!不大会儿,那死猪就圆咕隆冬的丰满起来了。在冒着热气的灶台边,在一瓢一瓢开水的浇烫下,在弟兄们用半月形的专用刮刀来回“整容”下,猪毛褪净,一口大白肥猪,热腾腾冒着气儿展现在众人面前。 开膛、分割,在嘻嘻哈哈的劳作中,整只猪没了,炊事班宽大的案子上到处是冒着热气带弹性肥瘦相加的条子肉喜人般的摆着。 至此,咱四班的活干完了。炊事班的人递来肥皂毛巾,连声大呼小谢。唉,这帮人也真那个,怎么也没拿出点“真格的”意思意思呢?天寒地冻的,又是血又是泥的,哥几个不易啊! 后来我才知道当地杀猪的的习俗是:血脖是要送给杀猪人作犒劳品的。可我们四班,掌刀的、逮猪的、吹猪的、去毛的、开膛的,一帮干活的,没有多吃多占一口,哪怕是猪上的零碎。 过年了!那是一个有新鲜猪肉的春节,连里包饺子、土豆粉条炖猪肉,虽然没有让大伙儿“可劲的造”,可也大大改善了一把。除夕、初一那几天,没有鞭炮,没有挂得高高的大红灯笼,但是满营区少不了朗朗的笑声、歌声、祝福声,当然,也少不了私下暗地里思念家人的几声抽泣。 在连队首长,在各地战友一拨拨往来的互相拜年问候中,1971年这个春节热闹!在祖国边疆,在内蒙古巴彦淖尔广袤乌兰布和沙漠的呼呼寒风中,我们,一群兵团人又长大了一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