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婚姻登记员的所见所闻
 面容白净、剪着“邓超同款”的帅气发型，大冬天也在有滋有味喝着带冰碴的饮料。当“80后”小伙刘宇认真又自然地说起“夫妻老来伴”、“最美不过夕阳红”这种家长里短式的“絮絮叨叨”时，与时尚的外表之间产生了微妙的违和感，令人忍俊不禁又倍感亲切。  照片由受访人提供
“你帮人离婚， 自己还想不想成家了？”
想到婚姻登记，很多人脑海中会浮现出“大章一盖、红本一发、天天吃糖、喜气洋洋”的画面。十年前，刚到科里的刘宇也不例外，“父母挺高兴，觉得这是积德的事儿，好人有好报嘛。”
那会儿科里都是“大姐”，只有刘宇一个小伙儿，“大姐”给新人登记，他就在一旁跑来跑去打下手。半年后，终于盼来了独立上岗。“我的感觉就是，哈，能签自己的名儿了！”为此，刘宇还特意练过签名，“结婚证人家都会好好收着，不能写得太难看吧。”
 第一对从自己手中领走结婚证的新人，在刘宇的记忆中已经模糊了，但初次颁证的神圣感令他久久难忘：“国旗见证，一切都很庄严。人家的幸福会感染你，我觉得我就像‘中国的神父’。”
在结婚登记处喜庆地工作了一个月后，刘宇被轮岗到离婚登记处“学离婚”。原来，婚姻登记员并不是固定在一个科室的，通常采用轮岗制，每个月结婚、离婚的登记岗位之间要互换一次。
有了“结婚业务”基础，一个多月后刘宇便开始独立上岗进行离婚登记。比起结婚，办离婚在他看来要复杂一点，虽然民政局对婚登员并没有任何“劝”的要求，但出于个人意愿，刘宇都会进行一番“察言观色”——
“哭的，签字之前犹豫的，我就适时说几句，您再好好想想，别冲动，办完了可就成真的了……能劝走，说吃个午饭再来，那就有希望。有的不说话，把户口本往桌上‘啪’一摔，那就别劝，不然他还骂你。有的俩人跟朋友一样和和气气地来，要么就是考虑好了，或者保不齐就是假的，劝了也没用。”
 离婚登记处常充斥着怨气，有的女人离完婚，上下打量着刘宇，幽幽地说，小伙子啊，你年纪轻轻干点啥不好，天天帮人离婚。你没成家呢吧，以后还想不想结婚了？莫名“中枪”让刘宇相当无奈，只能苦笑一下了事：“成天各种各样的人离婚，会让自己对婚姻也产生怀疑。每月一换岗，也是考虑到婚登员的心理状态吧。”刘宇呵呵地笑着，“积德一个月，‘缺德’一个月，扯平了。”
结婚 新人思维 让登记员“满脸黑线”
在结婚登记处，刘宇见证了一对对新人婚姻的开启。有人穿着婚纱，登记完了直接去酒店办婚礼；有人戴着红领巾，选了儿童节来“怀旧”登记；还有的在登记大厅现场求婚，“火速”登记……这些充满个性的登记方式，在刘宇看来都是年轻人独具创意的情感表达。然而，也有一些新人的思维太过古怪，让他和同事们“满脸黑线”，颇觉尴尬。
“有个女孩和男友登记后，说证书编号后四位5147的谐音是‘我要死妻’，想换一个。可这个编号是系统自动生成的，表示他们是这一年第多少对登记的，人工没法修改。”那天中午，刘宇听办离婚登记的同事说，他俩来问离婚需要的手续：“一个星期后，他们又重新来登记结婚了……”
 有迷信编号的，就有迷信办证时间的，而且还得精确到分钟。“一对新人过来登记，材料审完了他们说暂时不办，因为大师给算了一卦，非得10时10分领证不可。但后来登记的人多了，不可能单独空一个窗口等着，轮到他们时过了一分钟。男的特别不高兴，说不办了。半个小时之后，他们回来说大师让12时12分再办。”婚登处中午11时30分下班，考虑到新人的需求，婚登员还是为他们加了个班。
还有一对新人，让当时负责离婚登记的刘宇又是讲解离婚所需手续，又是教他们写离婚协议书：“正当我要用满腔热情来劝解时，那个小伙子突然说，‘我们其实是来结婚的，但怕有一天会离婚，所以先模拟一下，感受一下离婚的心情，这样就能更珍惜对方了。’”看着两人笑呵呵地走向结婚登记室，刘宇彻底凌乱了。
 婚登员工作时间是周一到周六的9时至17时30分（有一天倒休），可遇上“好日子”都会加班。“2008年8月8日、2009年9月9日、2010年10月10日……这些都是国家承认的‘好日子’，市局下通知，我们天不亮就上岗，一直工作到半夜。”
2013年的1月4日（201314，与“爱你一生一世”谐音），也是“好日子”，刘宇五点多到单位时，排队的人从楼道一直蜿蜒到马路：“有坐马扎儿的，有躺钢丝床的，有披军大衣的，还有俩人一起披一床被子的。几位五六十岁的老人，因为孩子要上班，他们先来拿号，快到的时候再叫孩子起床过来登记。”
当天民政局取消午休，工作人员分两批轮流吃饭：“给最后一对新人颁完证后，大家都累得腰酸背痛。不过看着新人们激动和幸福的表情，感觉特别欣慰。”
“我们现在讲究人性化、不设卡，手续也越来越简单。”但还是有人搞不清楚，耽误了时间，会把怨气发泄在登记员身上。谈及受到的那些委屈，“那都没事儿”，刘宇笑着在空气里挥了几下手。“结婚要户口本、身份证，3张大2寸照片，离婚要协议书、2张2寸照片。”他点着手指认真而热切地说，“婚姻登记处这边没有照相的地方，希望当事人一定要带好照片再过来，你给写上，普及普及。”
 离婚 周一周五 离婚登记最多
如果说在结婚登记处感受到的“雷”，只是来自新人对登记方式的迷信与执着，那么离婚登记处的工作带给刘宇的，则是更多的思考：“真的会有人因为各种微不足道的理由，那么冲动那么容易就放开了手。”
让刘宇印象极深的是一对刚领了证的年轻人，往外走时发现登记处旁边有家小商店专卖红包、结婚证夹、红喜字等婚庆用品。女孩看上一个三十块钱的结婚证夹，跟老公说想要一个。男孩觉得没啥用，浪费，不同意买，结果在门口吵了起来。女孩突然说，我要离婚！男孩也不甘示弱，说离就离呗，转身就往离婚登记室走：“我们都惊着了，刚结婚半小时就要离，这叫什么事儿啊！我们处的一个好心大姐劝了半天，说别冲动，真想要，大姐送你们一个，最后俩人总算和好了。这样的年轻人，为这么一点小事就要离婚，以后在琐碎的生活中怎么共患难呢？”
除了哭哭啼啼、吵吵嚷嚷，也有令人目瞪口呆的和平分手。两男一女一起来，其中一男一女先去离婚，等办完离婚后，拿着离婚证的男人说“我们俩结束了，我把她交给你了！”此时剩下的一男一女目送他离开，然后他们相视一笑，携手走进结婚登记室……“我们全体工作人员都缓不过来神，这是什么？这是真正的和谐！”
2013年初，“新国五条”施行，围绕房子问题，多个城市的民政局出现“排队离婚”的景象。刘宇坦言，那段时间离婚的人数确实增长了不少，而且出现了完全按照网上“攻略”操作的情况：“他们是两对夫妻四个人一起来的，看起来互相认识，我感觉像是哥们、朋友。他们就分别离婚，然后男的和女的交叉登记结婚，跟网上写的避税步骤一样。”
工作时间长了，刘宇自己琢磨了一下，总结出来离婚登记最多的日子是周一和周五：“我跟来办事的人也聊过，周一是因为刚过去的周末彼此看对方都腻歪，实在受不了，离完了，就能用轻松的心态来迎接新的一周；周五是因为赶快办完事，能开开心心过个周末。”
轮换到离婚登记处时，看着一个个结婚证在自己手中被换成离婚证，刘宇心里挺不是滋味。他特意写了一篇文章，“夫妻自相识、相知到相恋、结婚，均曾为此付出过真情……”刘宇的领导将其制作成“温馨提示”牌，至今仍挂在离婚登记室的门口。
知道刘宇热心肠，有的老头老太会事先过来打招呼说，小伙子，我家孩子一会儿要来离婚，你帮着给好好劝劝。“我都答应，有时候家里人劝，可能听不进去。我一个外人说几句呢，又是从婚姻登记员的角度出发，感觉好像比较有用。”劝走的当事人后来不离婚了，不好意思来，亲戚过来表示感谢，说“幸亏遇到你啊小伙子，真是好心人。”这是刘宇最开心、最有成就感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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