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柔柔的，阳光正好，这样的午后适合去湖边走走。

      母亲扛起轮椅蹭蹭蹭地下楼，儿子背着父亲跟在母亲身后，儿媳妇在沙发上找着袄子和靠枕，出门时还不忘带上一壶刚刚沏好的碧螺春。

      湖是南湖，可在他们心中却是“蓝湖”。澄澈的湖水一年四季都是蓝色的，只不过春天是湛蓝、夏天是深蓝、秋天是瓦蓝、冬天是浅蓝罢了。一场春雨将环湖路冲洗得清爽干净，一尘不染，路边的花草和绿篱，经过一冬的干渴，此刻终于吸饱了雨水，神采奕奕地伸展着。玉兰花在树梢上顾盼生辉，郁金香在树下立杆含苞，三色堇却匍匐在地上恣意地怒放着，还有白晶菊和石竹花红红绿绿、星星点点地缀在期间，恰似一幅层次分明的织锦。

 

      三个人的脚步和这午后的阳光一样，沿着环湖路不紧不慢地走着，过了天灯嘴时，坐在轮椅上的父亲忽然问：“不知对面龟山岛上的荠菜可好？”那语气极似自言自语。

      听到这句话，母亲的平静的脸上抽搐了一下，心里涌起一丝涟漪，仿佛有谁在平静的南湖上投了一颗石子，往事就一圈圈地荡漾开来。

      五十年前的那个春天，他从北京来、她从上海来，天南海北的两个年轻人，在“到广阔的农村去，必有大作为”的感召下，和很多知青一样聚集到了岳阳。他参加围湖造田、种树治沙，她负责走村串户、打针送药，那年月，洞庭湖区血吸虫病闹得厉害，他们这些知青用知识和热情浇灌这片土地，他们口里喊得最多是“敢叫日月换新天”。然而，第一年老天还是给他们一个不小的打击，他们在君山岛上种的油菜颗粒无收。

 

      都是长身体的年纪，大食堂那点米饭根本吃不饱，他干活总是很卖力，因此胃里仿佛有个无底洞，米饭吃进去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说实在的，那时大家的肚子里叫声跟唱样板戏似的，连咕咕声都是一个腔调。她见他饿得实在可怜，就将自己的米饭分一半给他，可还是不够。于是，每年春天，她到龟山岛附近出诊时就会背个空篮子出门，将药箱放在空篮子里，走村串户回来后，药箱高高立在装满荠菜的篮子上，饿了时，他和她就将荠菜用开水烫熟后充饥，多余的荠菜她会洗净后用坛子腌好，以备不时之需。结婚时，他俩来到南湖边，他抓住她的手，对着龟山岛跟她动情地说：“你就是我的荠菜，见到你，春色便铺满了我的心。”

      后来，知青们返城，他们却没有回去，他们在南湖边上建了座房，拐弯就能看见龟山岛。每年的春天，她还会去挖荠菜，儿子记得最清楚，儿时的春天，荠菜羹、荠菜饼、荠菜汤，母亲变着花样的给他们做荠菜。再后来，父亲因高血压中风，双腿瘫痪，他们便再没有去过龟山岛。

      “我们去龟山岛挖荠菜吧！”儿子提议，父母亲都没做声，但眼睛里都亮亮的。于是儿子便背起父亲，穿过一丘丘金黄的油菜花田来到了龟山岛，两个女人高兴地在岛上挖荠菜，轻盈得如同上下翻飞的两只蝴蝶，父亲看看她们，又看看南湖，悠悠地说：“是南湖水滋润出这么好的荠菜，我要守住这湖春。”

      儿子没说话，蹲下身，嘴深深地吻在父亲的手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