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谣也称儿歌,是流传于儿童之间的歌谣,它以说为主,也有连说带唱的,还有一唱到底的。之所以代代流传,除了浅显生动、韵律响亮、诙谐风趣,主要是特别适合儿童的心理。婴幼时多是大人说孩子听,大一点才在玩伴之间传唱。其实孩子们对于唱词儿并不深解其意,似懂非懂,只是觉得好听好玩儿,自感愉悦而已。而我至今依旧喜欢听老北京童谣,恐怕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它的京味儿十足——儿化韵的念白和小调,听起来是那么有辙有韵,有滋有味。 在我的印象里,最早听到和记住的童谣,好像是那句“风来了,雨来了,老和尚背着鼓来了”,又似乎是“摩挲摩挲肚儿,开小铺儿,又卖油盐又卖酱醋儿”。拿捏不准问老母,母亲却说:“我记得是那首教你认五个手指头的:‘大拇哥,二拇弟,钟鼓楼,护国寺,小妞妞,爱听戏’。”究竟是哪一首并无所谓,反正爷爷教我的那两句,倒是记得挺瓷实:“赵钱孙李,师傅偷米;周吴郑王,师娘尿床。”不用说,这肯定是背不出书来的几个顽童在挨了手板之后,一块攒出来糟改私塾先生的。 要说流传最广的,莫过于那首《小小子儿坐门墩儿》了。稍微上了点年纪的北京人,几乎没有不会的。直到上世纪六十年代初,这首童谣仍然是大人哄孩子的“主打儿歌”——“小小子儿,坐门墩儿,哭着喊着要媳妇儿。要媳妇儿干吗呀?点灯,说话儿;吹灯,做伴儿;明天早晨给你梳小辫儿。”这首童谣何以逗得孩子发笑,按照漫画大师方成先生的解释,是“利用儿童幼稚心理和成人世界之间很大差距的矛盾,造成滑稽效果。”仅我所知,光“小小子儿”就有好几个段子,有坐井台儿的,有上庙台儿的,甚至同一首有多种版本。即兴加词儿也好,改换辙口也罢,只要孩子唱着高兴就够了。 六十多年的光阴,有如飞转的陀螺,多少往事在记忆中淡漠,可儿时的童谣至今深记不忘。假如有一个“老北京童谣排行榜”的话,那么这两首肯定榜上有名。一首是:“小耗子儿,上灯台;偷油吃,下不来;吱儿吱儿吱儿的叫奶奶,奶奶拿个包子哄下来。”另一首是:“小板凳儿,四条腿儿,我给奶奶嗑瓜子儿。奶奶嫌我嗑得慢,我给奶奶煮碗面;奶奶嫌我没搁油,我给奶奶磕仨头。”前面这首讲的是一位可爱的老奶奶,手里拿着香喷喷的包子,才把溜到灯台上偷油吃的老鼠哄了下来。我猜想,在老奶奶的心目中,那个馋嘴的小耗子不就是怀里抱着的大孙子么。而后一首很像“我”和奶奶合演的一出滑稽戏:孩子倍儿孝顺,又是给奶奶嗑瓜子又是煮面;而奶奶呢,故意挑刺儿,为的是拿小孙孙开心。寥寥数语,却怎么琢磨怎么可乐。 如果说小小子儿系列是说给男孩子的,那么下面这三首则是唱给小闺女听的,其一:“槐树槐,槐树槐,槐树底下搭戏台。人家的闺女儿都来了,我家的闺女儿还不来,说着说着就来了,骑着驴,打着伞,光着屁股挽着纂儿”;其二:“二月二,接宝贝儿,走路浑身不得劲儿,搬个板凳儿我坐会儿。点个火,抽袋烟,问你婆婆住几天?多了一个月,少了二十天”;其三:“丫头丫,会看家;偷老米,换芝麻;芝麻细,油炸蜜;枣儿糕,热火烧,撑着丫头叫姥姥。”实际上,大人给孩子说童谣的时候,根本不考虑什么姑娘小子,想起什么唱什么,图的是个乐儿。 在我看来,老北京童谣中有一种属于另类的,即用孩童非常熟悉的人或物作引子,极尽夸张搞笑之能事。此类童谣八成是老太太为了哄孙子随口编出来的。我估摸说的时候连自己都觉得可乐:“金箍(勒)棒,烧热炕,爷爷打鼓奶奶唱,一唱唱到大天亮”、“铁蚕豆,大把儿抓,娶了媳妇儿忘了妈。要妈就耍叉,耍叉就分家”、“老头儿老头儿玩火球儿,烫了屁股抹香油儿;老太老太玩火筷,烫了屁股抹香菜”、“拉洋车的好买卖,大爷拉着大奶奶;大奶奶放一屁,崩出大爷二里地”、“猪八戒他妈,会耍叉;洗脚水,熬倭瓜;干窝头,一嘴儿仨;老咸菜,大把儿抓”。还有一类童谣内含讽喻,只记得两首:“十冬腊月大雪降,老两口子争热炕。老头儿要在炕头睡,老婆儿不让不让偏不让!老头儿拿起炕笤帚,老婆儿抄起擀面杖。老两口一直打到大天亮,结果谁也没捞着睡热炕”;还有“初三、十三、二十三,老两口吃饭把门儿关。苍蝇叼走了一个饭米粒,老头子穿鞋追到西山。老婆子在家掐指来算,伤财惹气费盘缠”。还记得母亲跟我说过,在国民党统治时期物价飞涨,孩子们在抽陀螺时爱唱这么两句:“抽汉奸(即陀螺),抽汉奸,杂和面儿卖一千。”听得出,这是穷苦百姓借孩童之口发泄对现实的不满。 一边做游戏一边说唱的童谣更让我感兴趣,像两人双手对握模仿拉锯的那首:“拉大锯,扯大锯,姥姥家,唱大戏。接闺女,请女婿,小外孙子也要去。背着也不去,抱着也不去,叽里咕噜滚着去。”还有一首《打花巴掌》,词儿美腔也美,我格外喜欢。玩时两人对坐,交叉击掌的同时,先说后唱:“打花巴掌嗨,正月正,老太太爱看莲花灯。烧着香儿,捻着捻儿呵,茉莉茉莉花儿呵,穿枝莲呵;江西腊那个艾康尖呵……”词尾部分全是与时令相应的花名,好像是从正月唱到九月,可惜我就会第一段。附带解释两句:“莲花灯”是传统节日中元节,即阴历七月十五这一天的晚上孩子们手里举着的彩灯。它是用彩纸莲花瓣组成的,故曰莲花灯,也有在荷叶中间插上半只点着的小红烛,满街跑着玩的。 俗话说:过了腊八就是年。腊八一过,年味一天浓似一天。小的时候跟所有的孩子一样,最盼的就是过年了。与此同时,一首首伴着稚嫩童音的儿歌,也随着年的到来荡漾在胡同和院落中——“小孩儿小孩儿你别馋,过了腊八就是年”;“腊八粥喝几天,哩哩啦啦二十三;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扫房日;二十五,冻豆腐;二十六,去买肉;二十七,宰公鸡;二十八,把面发;二十九,蒸馒头;三十儿晚上熬一宿,大年初一满街走”;“糖瓜祭灶,新年来到;丫头要花儿,小子要炮;老头儿要顶新毡帽”;“三星在南,家家拜年;小辈儿的磕头,老辈儿的给钱;要钱没有,扭脸儿就走”。这些带着年味的童谣所折射出来的老北京风俗民情,大多被淹没在历史的尘埃里,今天的孩子是体味不到了。 小院里,星光下,晚风中,母亲哄着我哼唱童谣的情景恍如昨日。稍凝思,一幅古都市井生活的风俗画便在眼前展开,透着那么古朴,那么悠闲,那么祥和。我想,那时的孩子没有一个不是唱着老北京的童谣走出四合院,走出胡同的。但愿今天的孩子也能拥有几首属于自己的童谣,永远留在他们温馨的记忆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