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年前的头两年,在我插队的陕北,只要去县城几乎都能在车站、百货公司、饭馆等繁华地点观赏到一两场活报剧式的比武,俗了叫打架,文点叫斗殴。 那时文革武斗遗风尚存,全国上下还弥漫着肾上腺亢进的暴力气氛。当时我纳闷的是文革开打,是为的“主义”,为的“捍卫”,那有相当的“说词”,有足够的“理由”。打出人脑子来,都在所不辞,都“永垂不朽”。而那会儿一声号令千八百万人都一水地轰下来,成为被再教育对象兼田野工作者了,还打是为什么?不赢房子不赢地不争山大王的。总的来看,用当今眼光许多理由无论如何都不能成立,比如马打碰头,看了谁一眼[行话叫“犯照”],擦身而过,碰了谁一下,立马引发一场恶仗。老话说了,太平年月“打架”算是归“吃饱了撑的”系列。可那时,半饥半饱,一个个儿的小脸黢青,不会撑的出来消食吧。可以理解的是情绪的喧泄、释放。不让小将革命了,自个儿跟自己革还不行吗?没玩主们什刹海拔份的地界儿了,咱虎落平阳,广阔天地也不能让他手生喽。 多少年后,把这些陈年往事跟小辈们念叨,往往都是一个字的评价,多一个字都懒的说:“二”。 不管怎样,在当时乏善可陈的,老乡们多半连八个样板戏都没看全的文化背景下,“比武”也罢,“茬架”也罢,到成了人们穷极无聊,消遣性较强的愉乐。譬如赶会这边拉场子搭台红旗飞舞,彩旗飘扬,锣鼓点敲的翻天,“小常宝”攥着小拳头,“李铁梅”挽着大辫子咬牙切齿唱的正欢。只要那厢暴土扬场地开练了,刚才抻脖子瞪眼陶醉其中的人立马哗啦啦撤走一片,真刀真枪见血见肉的开打到是比演戏招人。即便地区剧团来的样板戏也照样给搅局歇菜,连老太太都踮着小脚跑过来看热闹。没辙,还真一点脾气没有。 先练嘴皮子盘道白活,等一开打,两边的人马呼拉一拥而上,打成一锅粥,场子立马乱了。乱得让人兴高采烈,大家跺脚的,喝彩的,吹口哨的,拍巴掌的,拉便宜手的,胡骂溜丢的,站脚助威的,起哄架秧子的,不似狂欢胜似狂欢。有俩围大白拉毛围脖披军大氅的高挑女生站在高处,临乱不惊优雅地磕着瓜子,任瓜子上下翻飞,撩人视线。一鞋底子飞来,直奔一丫头的脑门,女生莺啼鸟散无踪影。有人说,那俩是谁谁谁的“婆子”。那场面,就是公安来了,不见血都绝不往跟前儿凑。 还有急了,临时扒自个儿鞋底子胡抡的。那一般上不了台面更不算兵器,也为人所不齿,尤其往人脸上糊。 菜刀携带比较隐蔽,通常放在军挎里,甭说,可丁可卯还正好。久而久之“军挎”成了某种更是标志物。那时上县上乡只要见着歪砍着帽子,斜背着军挎,横着膀子晃着走路的,躲他远点就是了。母们村对过沟里有一孩子,特老实,跟女生说话都不给正脸,平常三脚都踹不出个屁。一上县,准挨一顿胖揍哭着回来。没别的,就天生一眼斜视。人老嫌他“犯照”,真是要多冤有多冤,比窦娥都冤。 那时节,板儿砖在陕北农村绝对是稀罕物,金贵着呢。有块砖头瓦块,老乡也捡回家攒着箍窑,绝不会搭鸡窝,垒猪圈。所以往往捡到一分两分五分硬币的慨率,要比捡到一块板儿砖要高出一块。经常可以看到比武双方都互相报上名号,碴上了,立马抄家伙准备开练了。还有人红着眼珠子,可地转着腰子开始找砖,哪有啊。得,恨不得跑出二里地,欠着脚扒人县中学茅房墙头上一块臭砖,手掐着像攥个手雷,一路嘴里不闲着,扯着个大牲口嗓喊,“嘿,孙子你丫找练哪”,要不就是“你丫哪儿呢,花不了你个王八操的”,骂骂咧咧扎乎着往回跑。那架势酷似小沈阳搭档王金龙一路,并有一拼。等这位爷再回来,这边早散了。 其实,他哪儿是找砖呀,他是找辙避风头开溜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