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木扁担两头翘,宁愿挑担不坐轿”。这句民谣说到了挑担人的得意之处。柴担收拾得漂亮,两捆柴紧凑整齐,走起来各闪闪(山西夏县把小范围的往复运动称作“闪”,哺乳动物交配时雄性的动作也这么形容),还没到家就已经有了一种非常惬意的成就感。 陕北板块的兰花花,大概也是为了这种难得的成就感才大着胆子一个人上山去砍柴,十分能够理解,同时也非常令人钦佩。要知道,老忠插队那里也是没有妇女上岭拾柴,女知青去的次数也有限,而且绝对没那个单枪匹马上岭的勇气。 老忠玄乎事情玩命事情干得太多,所以早就是“天老大我老二”,老二也不尿你丫老大。一个人在岭上挑着柴,远处的路上还出现了三只狼,心想这里有一把锋利的柴镰,还有一条两米来长的大扁担,它们敢上就是来送死的。速度不减地迎上去,那些狼也远远地躲开。大个讲话“鬼怕恶人”,狼也照旧。鬼和狼有共同点,不是有“鬼哭狼嚎”这话吗? 那老怯一脑袋少白头,戴一副黑框的高度近视眼镜,瘦得皮包骨头,整个一老学究的模样。老怯最初挑起担子来,平地是东摇西摆的醉拳步,上坡是拉拉着胯的查拳步,让他上这鬼地方插队来也真是难为他了。不过老怯还真有个优点,那就是看破红尘,什么都不论也什么都不怕。在老忠已经能够“宁愿挑担不坐轿”的时候,老怯也已经对挑担的“哈数”略知一二,所以也要跟着老忠上岭拾柴。 老怯是第三个跟着老忠上岭的知青,上岭的路上,老忠多次停下来等他,他总是上几步就要停下来喘喘气。上山没关系,反正是空手背扁担,等就等一会儿了,可是下山的路上身上压着一百多斤,那可不是愿意停下来等待的。和对待其他知青一样,老忠还是连跑带踮儿的先回到了村里。 没想到后面的老怯却是左等不回来,右等不回来,直到吃罢了晚饭天真的黑下来了,老怯还是没回来。老忠再也沉不住气,只好去找队长求助了。 队长领着几个社员跟着老忠,摸黑上了大南沟。一路走,一路喊,一直上到了沟掌,那老怯还真的就不见踪影。也许是喂了狼,也许是一头栽到哪个崖根头沟底下,反正只有等天明再来找了。 惴惴不安的一夜过去,没想到第二天天刚麻麻亮,那老怯乎悠乎悠担着柴进了院子,表情非常自然,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你们急你们的,咱老怯那是“任凭风浪起,稳坐钓鱼台”。原来,老怯看天色已晚,就自己猫进大南沟一个小山洞里睡着了,怎么喊他也没听到,早上醒来还在溪水里洗了把脸,吟了一句“樵斧伐云春谷暗,渔榔敲月夜溪寒”,这才稳稳当当回到村里。 从此,老怯在村里的名声大振,那才是真正的知青第一大胆! 敢于一个人上岭的除老忠以外,知青中也只有老怯了。老怯平时的爱好是吟诗作赋,泼墨挥毫,现在退休在家也是参加了一个书法俱乐部。当年二十多岁的老怯就已经号称“年过花甲”,如今真的过了花甲再去看老怯,居然还是四十年前那模样一点儿没变。 在那最能干的“鹤顶红”姑娘一再鼓动下,全体男女知青进行了一次集体上岭拾柴的大规模行动。 镰、扁担、绳子,都是每个人自己在上岭的前一天去张罗的,但镰是否合用是否足够锋利,还是最有经验的老忠来做最后的处理,该磨的磨,该换的换。当然还要备好足够大家充饥的馍,当然还是由最强的劳力老忠来负责背着。 集体行动,特别是和女生一起的集体行动,是非常不方便的,因为那大山沟里没人给你预备“方便”的地方。一个人上岭当然可以随时随地及时解决,人多了要起了内急,就只好故意掉队,等别人走远了再自行处理。于是时不时地发现少了一、两个人,就要停下来等待,我们只有一个老怯,不能再发生第二次的老怯事件了,担不起那个惊也受不起那个怕。就这么,上山的时间比平时一个人大约就要多耗费一倍。 好在到了沟掌,就着那股无比凉爽的清泉,大家把背上来的馍也吃得差不多了。等登上分水岭,进入了老成洼,小姐们无一不为山花烂漫而兴奋雀跃。容不得她们赏花观景,赶紧就得干活!大家分散开来,各自开始忙着割稍条。人多力量大,稍条没多长时间就割下不少。但在那陡峭的山坡上,要把稍条捆起来背到放扁担的地方,除“鹤顶红”外,小姐们就全都不堪重负,由男知青们协助包办了。但此后的几乎所有人找山葡萄蔓、杀捆、关担等等一系列事情,却都要老忠一个人操心。 等到把所有柴担一一关好,按份量分配给“大娘”“二婶”“三舅母”“四姨”以后,老忠担上自己的柴在最后押阵,大家一起下山,已经是下午时分。一路上,虽然个个大汗淋漓没那么多的屎尿,但路上这一个柴捆歪了,那一个扁担快脱下来了,张三渴了,李四饿了,王二麻子想歇一会儿了,还是在不断地耽误着时候,不能很快走出那山沟。 好不容易地,大家全都到了家,天也快黑了。柴担扔了满院子,不解绳不拔扁担不磊柴垛,一个一个散了架一样,全都躺到窑洞炕上去了。这活又是统统给老忠留下来。当然这还不算,全收拾妥当了,老忠还要下沟挑水,还要烧火做饭。 柴确实是一下子增加了不少,但对老忠来说实在是得不偿失。本来欢欢实实就能把柴拾回来,这次实在是费事操心,精疲力尽。从此以后去了根儿,再也不进行这样的活动。 后来老忠单抽出几天时间在葫芦沟积攒了相当多的硬柴,那地方和曹家庄差不多,林木繁茂,被偷伐的树木被背走了树干,余下整个树冠统统在林中晒得干干的,一天时间能背回很多的柴。只有一次叫上了最能干的“鹤顶红”和“大袁”,三个人一起去担了一次,其余还是老忠一个人分数次担回来。每一次,包括三人行的那次,都是吃过晚饭出发,半夜回来。 在我们知青点,很多年总在桌上摆着一个台历,不管谁,都能随便在上面写写划划。那台历其实是我们当时生活的真实记录和切身体会。2006年回到北京,居然翻到了台历。很可惜,1971年的没了,只留下残缺不全的三本,1969、1970和1972年的。 重新翻了翻那台历,69年上面还记着拾柴的斤数,这才记起,原来那法警大队刽子手王某第一次和老忠上岭,才担回48斤柴,而且累得说不出话了。还能回忆起那小子乌黑脸上流着汗担柴进院的样子来。他在村里仅仅呆了一年多点儿,1970年春节前来一趟,打了个转就走了,去当了后门兵,复员回到北京就去了最高法院的法警大队。九十年代已经升任大队长,在电视上露面接受采访时老忠才看到他——原来这小子还干上这一行!他还提到了手下战士搞不上对象的事情。是啊,有谁愿意嫁给刽子手的? 可不是!他老婆如今也守了寡,是否守得住让人怀疑,那年轻时候可是个大美女呀!崇拜者追求者无数。这位王某本不是安排在我们村的,就为这个美女追到了这个村、赖在了这个村。美女是师大女附中的,就是前文提到过的那个“大红拉毛”。什么“校花”或“班花”根本不在话下,即便在当年的中央少年广播合唱团,那也算得上“团花”级人物。由于她的存在,尽管那围灰色拉毛的“鹤顶红”姑娘也属月貌花容,拿到全县知青中也能显山露水,但在我们点却只能排第三了。很多知青点的男知青都嫉妒我们点“艳福不浅”呢! 大美女显然经不起狂轰滥炸,没多久就跟王某一起进进出出,同行下山赶集,老乡中也不断传来了风言风语。说他俩也不挑个好地方,不是在麦秸垛跟头,就是去钻没人住的王家沟土窑,下山的路上从庄稼地里出来,还滚的一身黄土。老队长甚至找到我,要我出面干涉一下,免得搞大了肚子不好交代。我反推给老队长,这事情我是无论如何没办法管的。“人家也许是在一起谈心、交流学毛选心得,怎么能随便管呢?”说老实话早看出来,那王某开始提防的就是老忠我,后来确认老忠属于柳下惠而并非登徒子,见老忠也就不再没好气了。即便如此,在王某后门当兵后,也设法早早让大美女离开了山村。不但最终追到,而且他们的女儿也再次成为中央少年广播合唱团的名星,这是1985年听说的。 那么我们点的“二美女”呢?那姑娘就是前文中的“大绿拉毛”,来自女三中,是1967年到1968年北京中学红代会话剧团的团花——又是一个团花,真是“花团锦簇”了。老忠69年十一期间第一次回北京,她就主动来联系,带着老忠走访了本村几个知青的家长,甚至还约老忠在首影看了场电影:修南京长江大桥的记录片,一起乘坐了还在参观阶段拥挤得要命的第一期工程地铁。 真是没办法!无论对大美女还是二美女,连三美女算上,那时候的老忠一丁点儿“感觉”都没有,有的,不过是她们对老忠的注意,心知肚明。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老忠不但能干活会操心,而且擅长吹拉弹唱、琴棋书画,这些往往被别人当作“特长”的东西,在老忠这里不过是作为“爱好”,可是却非常能够吸引女人的注意。女人嘛,总是喜欢虚荣——千万别误会!我可不是说咱坛子上的女同胞啊,我说的是我们街坊的那些……(知道会怎么回答就别问“您住哪儿”了)。大、二、三,她们干净漂亮、妩媚多情,有谁会看不见!但她们全都是革命家庭,跟老忠今后要走的,必定不是同一条路。 过年期间,和老怯通了电话,聊了四十分钟,从他那里知道了一些消息。 在同一个队里一起插队最小的北京知青,是老怯的表弟,老怯舅舅(就是那个住辘轳把胡同的女十中老师)的儿子,69届本来应该去黑龙江兵团的,也提前去了山西。他比老忠要小六岁,到队里的时候才15,根本就是个毛孩子。属蛇的,虚岁也57了——哇!老忠也真老了,57+6=63。不过老忠身体还行,来美国将近十年,仅仅感冒过一次而已。可是这个属蛇的,心血管已经安了三个支架。 “鹤顶红”失踪了。据说她打赢了一场官司,因为跟王××的老婆有交情,枕边风起了作用。 但突然又冒出一个“谢老转儿”,这是在我们大队六队着子岭插队,来自45中老初二的北京知青。就在07年老忠见老怯后没多久,突然开着车闯到老怯门口。对没能见到老忠也深表遗憾。 在李家坪大队知青中有三个大饭量,第一当然就是鼎鼎大名的“仓库”,这个谢老转儿号称“二库”,“三库”当然不是别人就是在下我老忠。即便号称“二”“三”,一顿二斤也到头了,比起真正头号仓库那一顿五斤的老母猪饭量来,绝对上不了同一个档次。 前面说过,六队知青刚到不久就因打架分家,分出六个男生去了祁家坪十三队,剩下四个男生,分了三个灶:李家哥儿俩,“戳子”和“老转儿”。老转儿也挺能干,而且正直,头脑比较简单,对谁都是两个字:不服。因此跟队里的关系也不是很好,否则他完全有资格当赤脚医生,因为他是祖传的中医。尽管也是在队里卖苦力,有点儿时间也还是给老乡及知青义务看病,能号脉,会开方,针灸注射也都精通。只不过没有几百万单位的青霉素在手里给他冒险罢了。 老转儿一回给人扎牙疼,用了针麻的穴位,结果牙还疼,误扎到人家牙床子上却一点儿不疼了。当然这都是他自己说的。他比较成功的却是在妇科病,开始还很不好意思说,可不!一个未婚男人看妇科病,即便不看产科也让人觉得怪怪的,大有耍流氓的嫌疑。但盖也盖不住,因为他看妇科病已经在当地小有了一些名气。 老转儿也是称得上当农民的少数知青之一,农活也都能拿得起来。他一个人的光棍日子其实比我还要清苦,自己一孔窑里住着,又脏又乱,那被褥潮得恨不得一把能拧出水来,在一个不到一尺的方凳上擀面条——也真够本事的。好在1975年我们刚刚合点下山,他就被运城卫校招生录取,成为中专的工农兵学员,此后去运城还算又有了一个熟人。老转儿1978年分配在礼元一个地质队当卫生员,以后的日子都是怎么过来的就不知道了,肯定还是从医,不知道是否就看妇科了。但无论怎么辗转最终还是回了北京。搬迁费得了一笔钱,还买了自己的车,现在大约也退休或下岗了,在北京某中药店坐堂。 老怯仗着老婆是西苑中医医院的大夫,医院的人也认识很多,所以老转儿在一个偶然的机会遇到了那医院的同行谈到插队,才能找到老怯的家中。 有了老转儿这根线,六队的知青大约都能找到,但十三队的知青最后走的就是去了原平铁路的刘其复,而且和我一起在泗交水利工地搭过伙计,如果能找到他,十三队的也就都会得到消息。 (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