伟大领袖教导我们说:天下什么事情最大?吃饭的事情最大。知青生活的头等大事当然也是吃饭。有关蒸馍、磨面、淘麦子的事情,老忠已经详细叙述过了。沙家浜唱词中“刁德一我保你从此不缺呀…”后面紧接着的是“米和柴”。日子要过得红火,就要有充足的柴禾。 从16亩地背回来的高粱杆,老忠每天从场院扛一大捆,从窑洞顶上扔到院子里。一个冬天过去,眼瞅着就接近尾声。这就意味着,今后我们也要像当地老乡一样自己去拾柴。 那地方拾柴有若干个途径,最近的,是岭跟前十三队祁家坪或十四队樊家岔的沟对面坡上刨酸枣刺,那地方满山坡都是酸枣刺,村子里或离村子较近的还要留着吃酸枣,远处的就可随便当柴烧。夏天的枣刺枝繁叶茂,只要左手用一个树叉顶上,右手用把快镰,飞快地就能收拾出来一大堆,担回家来在那似火骄阳下只需晒两三天,就能连枝带干叶子塞进灶膛烧火。冬春季节则要刨酸枣的根来烧。 别看那荒坡上的酸枣刺还没有膝盖高,地底下还有连接成片的很粗的根或根球,通红的颜色,丰满发达,而且鬼斧神工一般长成各种奇形怪状,如果有闲情逸致还可用来制作成工艺美术品。可惜这里都把它用来做饭烧火了。前面提到的武老汉就是背一把小镢,一晌时间就收它一大捆回来。 首先也尝试了一下,“四赶”着一群小学生,一起去刨枣刺。可是毕竟经验有限,一晌工夫仅仅比小学生刨得多些,比那武老汉还差着水平。凭着年轻小伙子那身力气,还是应该追求效率更高的上岭拾柴。 大约要走十里地的山路,爬上有香山那么高的分水岭,就会看到岭上满坡都是禾稍、榛稍和黄花稍之类的灌木。这些东西在植物学上都叫什么学名?一直也没深究过,只知道那黄花稍号称“北迎春”,在拾柴的季节会把鲜黄的花开满山坡,其种子的外壳,可入中药称为“连翘”。其杆是空心的,老乡做烟袋杆就用它。因为总是被用来当柴烧,很少有长粗长大的。不过这东西长粗长大以后里面的空心并不像竹子一样也跟着大起来,还是最初那么细,而且木质坚硬光滑。老忠放牛的时候就找到一根直通通特别棒的,做成了翻地钢锨的把,谁见了谁都羡慕得要命。这东西在北京也有,不过是养在花坛里,春天看到开黄花的花坛,就是这东西。不过在岭上可没那么多讲究,它爱是什么是什么,反正我们要用来做饭。 和小学生一起挖枣刺的收获,是把换肩学会了。那担子不算重,但路途也不近,俗话说“远道无轻担”,再不重也不会少于50斤,一个肩膀拼是不切实际的。看着前面走着的几个孩子熟练地换肩,也就模仿着他们换,换了几次也就知道了“哈数”,以往不怎么用来担挑的左肩也逐渐习惯起来。 第一次上岭拾柴是和老队长一起去的,过了樊家岔就进了山沟,不远就是中嘴,中嘴左边叫北沟,右边叫大南沟,大南沟中还有一条分支,是从来没走过的小南沟。大南沟用当地的发音和“大烂沟”谐音,沟中一条小溪,那条山路一会儿在水这边,一会儿迈到水那边。不注意也会踩一脚烂泥。 水流越来越细,路也越来越陡,越来越从“上山”变为“爬山”。到了沟掌,往往要停下稍事休息,这时已经爬得浑身冒汗,天再冷也穿不住棉衣了。真是“山有多高水有多高”,沟掌有一孔泉水是这条溪水的源头,海拔总在一千五百米以上。泉水不是从石头缝里冒出,而是从沙子里面溢出,为方便喝水,先要在沙子里挖一个小坑。挖两三下就体会到,那泉水真的是彻骨地冰凉,手都有要冻僵的感觉。挖好小坑当然还要等一等,等浑水排净完全清澈时才能喝。在那个时候喝这样甘甜的泉水也是一种惬意,回头看看,前坡沿和山下平川尽收眼底。 惬意也不能持久,因为就要登到岭上了,眼前三面都是最陡的地方,只有山羊踏出来、雨水冲刷出来的小路——那根本就不能说是路了。而离那最高处,至少还有两百米。 老队长领我去的是老成洼,那些年上岭拾柴也基本都在老成洼。老成洼将近一平方公里,是个背阴的山洼,草木繁茂,山花满坡,山腰一条小路,从路上往上或往下不用走多远就长满了灌木丛。在这里拾柴,工具是一把结实的快镰——当然不是割麦子用的那种轻巧的镰,一般的灌木都能割断,遇到较粗的也勉强能当个斧头用。 老队长离我不远,干了几下就告诉我:已经一把了。没多会儿说:又是一把了。若干把之后,队长用牛皮绳把柴一收,告诉我:已经一“讲”(一捆)了。背上爬坡,一直送到那条小路上。然后下来,继续割第二捆。老队长凑够了自己担的柴,又帮我割了几把。 小路上的柴要担回村里,还要做很多的准备工作。首先要杀柴捆,杀不紧,扁担插上就不紧,柴捆在扁担上就呆不住,会歪、会移、会让你的扁担翻个90度。那长长的柴捆当中一收紧,两头却还像喇叭一样张开着,也要收紧。不然的话,那柴担在那小路上会被路旁的树枝、坡上的石头阻碍,带来更多的麻烦。更何况那山沟里有长年不断的顺坡风,遇到风大的时候那“喇叭”兜风,会吹得人难以控制,在那陡坡上也是件较危险的事情。日后有的知青干脆带6条绳子去,每捆柴都绑三道腰。但一般都不这么干,都是找来山葡萄蔓用来收紧两捆柴的两端,这样到家绳子一解,仍然不会散开,还是整整齐齐的两捆柴。上几趟岭,那些柴捆就能码成整整齐齐的柴垛。 麻烦当然还不止这些,柴捆收好一定要杀紧。那条绳子有一头带有一个树枝做的绳拘,另一头穿入后脚踩着柴捆两手使劲,就可以把柴捆勒得紧紧的,然后把多出来的绳子挽个弯套在绳拘的尖上压住绳头。还不能忘记把那把镰和其他随身带的东西都绑上柴捆,这之后就该关担了。桑木扁担两头尖——当然不一定是桑木,这里的大扁担清一色都是两头尖。所谓关担,就是把扁担插进柴捆,当然必须是先一捆再一捆地插。第一捆插上,要先把扁担压在腿上把这捆柴撬起来掂掂,试试左右是否平衡,不平衡要进行适当的调整。平衡以后拔出扁担,同样的办法再插第二捆柴,这次平衡就不再拔出,而是后背肩膀靠着这捆柴扛起来,扁担朝前,再去插已经放到有依靠地方的前一捆柴,照着已经插过的位置和方向重新插入。这时扁担上后面一捆柴靠着背,前面一捆柴还在地上,要半蹲着把肩膀慢慢移动到扁担的当中,手托扁担立直起来,前面那捆柴也同时离地。 一个人会不会挑担,在他开始挑起来的时候是最明显的:不会挑担的人总是两头同时离地,而真正有挑担经验的人都知道要先起一头再起另外一头。如果是挑水,仅这一下子,同时离地必定有水洒出,这就是外行的表现。那一担柴有时一百五六十斤,一下子就把两头同时从地上放到肩膀也是非常吃力的事情,当然还是必须要先起一头。 只要到了岭上的路,还是相对比较好走的,一般没有很陡的地段。从岭上下沟掌则是最陡的路程,脚下在打滑,还要提防那扁担上的柴捆碰到山坡。走那山路不是什么时候想换肩都能换的,要根据地形,走到适合换肩的地方要及时换过来。勤换肩的明显作用就是改变用力的姿势,让人充分发挥体力,不至于很快疲劳。 老忠第一次上岭拾柴用了两晌时间,只担回了八十斤上下。摸清了路以后就是自己一个人上岭拾柴了,一次比一次多,达到一百二十斤以上的时候,老队长已经对我如此玩命表示不满:就该吃你的肉了。但我并未就此罢休,此后每次都是只能多不能少。 头一个敢跟着老忠上岭的知青克力,就是前年辞世的那个黑脸刽子手,接连两天都在刚刚出院门又回头起哄说:我要回不来别忘了发表我那日记。现在真的回不来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留下的日记。回程下山的路上老忠没等他,那一百多斤柴压在身上怎么可能站住等待? 老忠到家放好柴捆后他才进院。即便刚担上肩时呲牙咧嘴此时已是面无表情,十几里路早就呲累了咧累了,那两捆柴没一捆还是平的,好在一捆歪这边一捆偏那边。这也是缺少关担经验的人常发生的情况。好在还是比较顺利地连人带柴回到了家。 此后男知青除了那个69届最小的以外,都接二连三地跟着老忠上岭拾柴,不论收获多少也都能安全返回,但只有老怯,首次上岭却不那么顺当。 (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