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村的知青老卫干活非常玩命,老乡没有不服气的。冬天手冻裂了,他不擦油,也不带手套,照常干活,结果关节处都是极深的血口子。他说不能太娇气,手自己好了以后,再遇到这样的天就不会再裂。 老卫为人极好。无论是劳动还是生活,吃亏的事肯定留给自己,好事让给别人。我因岁数小,他很照顾我。冬天,沟里水冰凉,我怕洗衣服,就扔在那里。他不声不响把我的衣服给洗了。上下沟光走路就一个多小时,回村还要爬大陡坡。 我们村离黄河不远,夏天可以去炸鱼。壶口瀑布下面的岩石河槽水流湍急,但在两个地方,河水主流边有旋涡回流;上面的叫十字,下面的叫大涡,相隔几里路。在旋涡回流炸鱼,鱼不会被主流冲走。炸鱼,就是把炸药和雷管放在玻璃瓶中,封好,引出导火索。点燃后,扔到河里。瓶子爆炸,附近的鱼被震昏,就浮上水面,可以捞回去吃。每次炸到的,也就是几条,主要是好玩。而且在村里一年也洗不了一回澡,炸鱼后,可以到河边山上的泉水下洗澡。从黄河出来,非洗不可,不然身上一层泥壳。 那天我们和老乡去十字炸鱼,没有炸到,就下水游泳。老卫几下就游到主流,顺河下去。我也要跟上,但是岸上的老乡罐罐拼命拿石头扔到我前面,不让我跟过去,并大声喊叫,让我立刻上岸。我上来一看,老卫早已没影了,就沿河去追。这时我看着黄河的浪花,心里真害怕了。河槽中的水流太急,人根本无法靠岸。下游的圪针滩口,河中险石密布,人撞上去必死无疑。我一边追,一边想,这回老卫可能没命了。一会儿又想,这人意志坚强,非同常人,也许能拼上岸。 在河边的岩层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了几里,直到大涡,才看见他爬在河边的石头上,一动不动。喊他,一点反应没有。后来他说,听到了我叫他,但已经累的出不了声了。以前老乡说过,壶口瀑布下的河槽里,只有十字和大涡可以靠岸,再过去就没命了。他在河中看到了大涡,想起了老乡的话,拼死从河中的主流游向大涡的回流,爬上岸。从鬼门关逃生,精神体力都已耗尽,在岸边躺了近两个小时,才慢慢睁开眼睛,说了一句“大风大浪并不可怕”。几十年后,很多壶口公社的知青还记得这句话。后来,老卫在众人的搀扶下,慢慢走回村里,天已经黑了。又在炕上躺了两、三天,才缓过来。 黄河的水流很急,通过大涡,也就是几秒钟的事。当时稍一走神,就成千古恨了,真是后怕。 以后我心中也一直感谢老乡罐罐。他如不极力阻拦,我游到黄河中间,就真的没命了。我的水性和体力远不如老卫。 老卫当兵走了。后来听说他当了官,在某兵种司令部,师级。以他做事拼命的劲头,能升上去我一点都不意外。 99年我回北京,联系到老卫,去他家看望。他和太太与女儿住在一套普通的单元公寓。这时他早已不是军人,一介平头百姓,没有工作。 他告诉我,有一年夏天,发生了令他痛心疾首之事,他三天没和任何人说一句话。后来,他递上了辞呈。 失业之后,到地方干零活。去过旅游局,也炒过股票。 对他最后的义举,我五体投地。为了良心,他自动放弃了一生努力所取得的成就和地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