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团汽车连是一个以老司机为主的连队。在北京知青没有到来之前,只有六八年来的十位天津知青,因为人少,没有自己的食堂,而是在加工连和修理连搭伙。随着我们的到来,汽车连的知青人数已增加到五、六十名。加上家在各营的十多个当地青年,住宿的人数已有七、八十人,如何解决吃饭问题就成为当务之急了,民以食为天嘛!食堂的筹建工作紧锣密鼓地进行着。 经过那场到一营七连抢收小麦的特殊的战斗洗礼,回到汽车连后的一天,指导员找我谈话。具体的语言已记不大清了,主要的内容是连里准备成立食堂,组建炊事班,决定由我来担当炊事班长的工作,征求我的意见。那个年代流行着一句话,叫作“革命战士是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我毫不犹豫地说“行”!现在回想起来,我当时还只是个十五岁的大孩子,而组织大家为全连七、八十号人解决一日三餐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事,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 常云吉师傅被任命为司务长,天津知青雷杰姐为上士,我是班长,另外还有两男四女共六名北京知青,外加一位从解放军部队转业到农场后就曾做过炊事工作的谢师傅。班子是搭起来了,但是我们是一无所有,两手空空,一切都要白手起家。于是,司务长和上士多次奔波,跑了附近的北安和德都县城及龙镇一师物资批发站,购置了全套的炊事用具。
司务长常云吉师傅开车,带着我们炊事班全体人员到菜地拉菜。大白菜拉回来后还要经过挑选和修理,大棵的下菜窖,小棵的腌酸菜。腌酸菜是东北人民在寒冷地域生活创造出的存储蔬菜的好办法。将整棵的白菜洗净后,整齐的码入大缸中,一层层撒上少许咸盐,倒满水,上面压上大石块,就等它自然发酵。经过发酵好的大白菜,菜心是嫩黄色`,菜帮子晶莹透明,宛如白玉翡翠一般。东北有名的两道菜是渍菜粉和酸菜汆白肉,五花肉和酸菜炖在一起,肥肉被酸菜拿得一点儿也不腻,不能吃肥肉的人也会爱不释口,那感觉只有四个字:鲜、香、酸、脆。 土豆是北方地区冬季必不可少的蔬菜之一,它主要的优点是好储存。记得我第一次到常云吉师傅家串门时,一进门发现地板是活的,原来下面是土豆窖,就是在屋子中央的空地上挖一个坑,把土豆堆放在里面,上面用木板铺平即可。做饭时掀起一块木板就可以取土豆了,很方便。二龙山的土豆很大,完全不像以前我们小时候北京卖的小土豆。当然,现在农业科研人员已把土豆品种改良了,北京的菜市场上也可以买到大土豆了。记得我第一次回北京探亲时,还曾经带回去过 两斤多重的大土豆,使妈妈和邻居阿姨们都惊羡不已。而且当时二龙山的土豆很脆很甜。记得我们坐在土豆堆旁挑选时,一个同学试着用水果刀削了皮咬了一口,立刻大呼“好吃!好吃!”于是大家都啃起了生土豆,真的很好吃,又脆又甜,简直可以与莱阳梨相媲美。大家美美地饱餐了一顿土产水果,惹得在场的司机师傅们笑得前仰后合。记得还拉回来一种叫作“不留克”的形似扁圆大萝卜的菜,是用来腌咸菜的,在那漫长的冬季,咸菜是万万不可不备的。 食堂终于开张了。我们一个个戴着小白帽,系着雪白的围裙,还真像那么回事。为了庆贺食堂开伙,连里还到二营畜牧业连队买回一头大肥猪,为大家改善伙食。担当“刽子手”的是谢师傅。对于这位谢师傅需要多说几句:他当时四十来岁,中等身材,一双不太大的眼睛,很厚道。我是在很长时间以后才知道他的大号叫谢长振的。因为他给人的印象是衣服永远是油渍麻花,脸上永远是胡子拉碴,就是因为他太邋遢,连里的老人们都叫他“谢大埋汰”,以致于真名反而没人叫了。
当时炊事班里除了司务长常云吉和谢师傅以外,基本上都不会做饭。反正我是不会。我十五岁离开家之前,帮妈妈擀过饺子皮,还熬过粥,其余的是只看过没干过。这一下要为七、八十人解决吃饭问题,我真的有点着急上火了。先说蒸馒头吧,每次要发整整一袋五十斤面粉。那时也没有什么和面机械,是把面直接倒在大面板上,中间扒出一个窝,往里面一点点倒水,一点点和起来,直到软硬合适了再放进大盆里发酵。有时水倒多了会流淌出来,要赶紧堵上,顾了这头顾不了那头,常常是手忙脚乱。面和好了,我们自己也变成了“面人”。
再说做菜。我们的炒菜锅是一口100“印”、也就是直径一米的大锅。炒菜的锅铲是一把平头铁锹,要两只手紧握着、全身使足劲才可以翻动、搅拌那一大锅菜,还真是个力气活呢。刚开伙的时候,是谢师傅上灶,我们在旁边看着学着,先放什么后放什么,怎样掌握火候。谢师傅的脾气很好,不厌其烦地一遍遍教,我们也虚心地学,很快的大家就都能上灶大显身手了。因为当时蔬菜品种 很少,大白菜炖豆腐、炒大头菜、土豆片、土豆块、土豆丝、酸菜炒粉条、炒黄豆芽、炸黄豆粒,这老几样轮流反复做。
食堂刚盖好时,厨房里面还没有接上自来水管,用水要到大门口的水房去挑。每天洗菜、和面、蒸馒头、做菜汤样样离不开水,挑水就成为了一件最繁重的活。我们分成组,每天两个人担当挑水的任务。我那时因为年纪小,身体还没有发育完全,个子只有一米五几,体重不到九十斤,这是下乡体检时的数据。再说在北京时从来没有接触过扁担,挑起两大桶水来根本掌握不了平衡,像个醉汉一样,随着水桶的晃动东倒西歪,咬牙挑到食堂,水已洒了半桶,肩膀被压得生疼。可是,我不能不干,不光因为我是班长,主要是因为我不能服输,不能向困难低头。于是我咬牙坚持着,开始时只挑半桶,多跑几趟,把水缸挑满。这世界上的事都是逼出来的,渐渐地我也可以平平稳稳地挑起一担水“箭步如飞”了。 汽车连食堂工作的特点之一是时间长,尤其是当冬天到来之后,司机师傅们要开车到很远的林区山上拉木头,十分辛苦。有时在路上耽搁了,回来就会很晚,因此我们炊事班就要安排早晚班。早班是五点多就要起床到食堂把炉火点着,做早饭的准备工作,这是绝对不能耽误的。晚班则是为那些迟归的司机师傅们服务的,他们在冰天雪地里冻了很长时间,风尘仆仆回到连里,要让他们及时吃上热饭热菜;有时忙活完了已经是午夜时分了。所以,炊事班宿舍的灯光每天都是最先点亮,最后熄灭的。 由于食堂的工作是不论春夏秋冬,每天都要接触到水。夏天还好说,在漫长的冬季里,洗菜的活就是个很难受的活了。我们的手经常浸泡在冷水中,好几个人的手上都生了冻疮,我也不能幸免。那个滋味真是不好受,尤其是两个小手指头,又红又肿像胡萝卜,又疼又痒。痒起来如万爪挠心,不知如何是好,恨不得把它搓破;可是搓疼了又如万箭穿心,忍不住唏嘘不已。后来,我离开食堂被调到其他工作岗位,每年的冬天冻疮还会犯,直到许多年以后才渐渐好了。 过了一段时间,常云吉师傅因工作需要被调走了,雷杰姐担任了司务长的工作,我被提拔为上士。工作岗位虽然没有离开食堂,但工作的具体内容改变了,我每天要根据掌握的情况去采买做饭需要的各种原材料。主要的豆油、面粉是先到后勤处商业股批条子,然后拿着调拨单,带车去加工连拉。记得每次大约买一千斤面粉,是二十袋;我自己就是装卸工。那时团里的农产品,主要是小麦和大豆;虽然是细粮,总吃也会腻的。可当时在计划经济条件下,没有物资交流的市场,只好自己想办法。于是,我就拉点儿面粉到二龙山火车站附近的地方粮库,去与人家换一些大碴子、高粱米之类的粗粮回来,给大家换一换口味;还是很受大家欢迎的。还有,到二营工副业连队去买猪肉,买粉条,在我的记忆中也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六团地处丘陵地带,站在高岗处可以看到低洼处很远的地方。当年站在老服务社门前,就可以看到二营工副连。我觉得他们连的标志性东西,就是那晾在院里一排排的用土豆做的粉条了。在阳光的照射下,宛如一排排珠玉银帘,晶莹耀眼,十分壮观。那时买酱油、醋都要上北安县城。我每天东奔西走虽然忙碌,但也长了不少见识,学到了许多与人交往的经验。 时光荏苒,四十多年过去了,想起自己当年十五岁就挑起了汽车连第一任炊事班长的重担,真是不可思议。许多当时的情景仍历历在目,令我感慨万千。遇到的困难,付出的辛苦是可想而知的,但也有许多苦中作乐的趣事,让我至今想起来仍忍俊不禁,会笑出声来。
炊事班还曾经发生过一次有惊无险的事情。有一天,大家正在准备午饭,各自忙活着。李明敏蹲在厨房后灶过道里烧火,不知什么原因却怎么也捅不旺。她便“急中生智”,到修理车间端回一碗洗过零件的废汽油,向灶膛里泼去。我们在前面只听见后灶发出“轰隆”、“啊哟、”“扑通”一连串怪异的声响,急忙跑过去看。只见李明敏的头上、身上都是烟灰煤末,坐在地上惊魂未定的样子。大家七手八脚忙把她扶起来查看伤势,好在脸没有被烧伤,但是前面的头发和眉毛都被火燎光了。过后一想真是后怕,幸亏她泼的汽油少,如果量大的话,不知会有几人当场成为“烈士”呢。 食堂的工作非常琐碎,也很辛苦,但是炊事班的同志们没有一个人退缩,大家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为了能在那有限的条件下让全连同志们吃饱吃好,而千方百计踏踏实实地努力工作着。汽车连炊事班是一个特别团结,特别能战斗的集体,我为自己曾经是这集体中的一员而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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