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三立：谁的便宜都不占
著名相声演员常宝华十几岁的时候认识马三立先生，在马老身边不但学到他的精湛技艺，更学会了怎样做人，以下是常宝华回忆当年与马三立相处时的点点滴滴。
谁的便宜都不占
我跟马三立先生应该是在缘分的，我十几岁的时候认识马三立先生。我管马三立先生叫马三叔。
现在观众看得最多的，是马三立先生在舞台上的表演，他的相声很受大家喜爱。马三立之所以成为马三立，是因为他的相声在有意无意中塑造了一个个小人物形象，这些小人物在舞台上，是从马三立先生的口里站着走出来的，是活生生的。同时，马三立先生的表演不扭捏、不做作、不虚假，他的表演幽默、真实、自然，成为不是表演的表演，已经达到很高的艺术境界。有人评价马先生的相声时说：“马三立的相声很难学，因为他的风格即人，风格即个性。”
有一天，马三立先生跟我大哥一起在天津劝业场的“天祥剧场”说相声。等演出完了，我跟着马三立先生来到大街上。当时正是秋末冬初的季节，路边有人叫卖带壳的炒花生．马三立先生叫住我，问道：“老四(我的小名儿)，你吃花生吗?”我回答说：“我不吃!”马先生劝我说：“吃点吧，我给你买。”说着，他就走到卖花生的小贩跟前。当时。马三立先生在天津已经是家喻户晓的人物了。那个小贩一眼就认出马三立先生，热情地用天津话打招呼：“哎哟，三立，约多少?”马三立先生对小贩说：“你给我约二斤吧。”卖花生的小贩说：“好您了，给您约二斤。”等眼睛离了秤杆，那小贩随口说了一句话：“哎哟，快三斤啦!行，就这么着吧!”说罢，就拿起一张报纸，卷成一个纸兜，把花生哗啦啦都倒进去。可是呢，马三立先生却不接这包花生，他对那小贩说：“你倒回去，重新给我约，我约的是二斤。”小贩说：“是啊。您就给我二斤的钱。”马三立先生说：“不行，刚才你说快三斤啦，我买的是二斤，我凭什么要占你的便宜啊?”卖花生的小贩一听，觉得马先生有点较真，脸上有点不好意思，就把花生倒了回去，又非常认真地重新约了二斤花生。马三立先生这才接过那包花生。他递给我说：“老四，你吃。”在回去的路上．马先生对我说：“老四，你看了没有?他说快三斤了，我为嘛不接?他是做买卖的，不容易，咱们不占他的便宜。你记住喽，干咱们这一行的，要守本分，谁的便宜都不能占。”
当时，我听了马三立先生这句话，觉得他做人清清白白，这不是一般艺人能做到的。
食品店里遇到店员刁难
还有一回，马三立先生演出完了，来到天津一家名叫“文利食品店”的店铺。这里的糖炒栗子非常有名。马先生微笑着主动跟店员打招呼：“辛苦了。您给约一斤栗子。“那店员是个男的，一看是马三立先生，就嬉皮笑脸地说：“三立，来一段儿吧?”说这话对演员是非常不尊重的，马三立先生没有言语。那个店员还继续说：“来一段儿，来一段儿。”马先生很有涵养地说：“要听我的相声，买票上戏院听去。”那个店员丝毫没有要称栗子的意思，张着嘴说；“我哪有那么大工夫?还买票?您先给我来一段儿。”马先生耐着性子说：“在哪儿给你来一段?”那个店员撇着嘴说：“在这儿呗，说一段儿就卖你栗子，拣大个儿的给你。”马三立先生也不发火，对他说：“你非让我在这给你说一段儿?我的相声可有价儿，那我可开始演啦。”那店员一眯双眼，说：“来呗。”马三立先生当真地在食品店里说开了相声，来买东西的人这时也不买东西了，都站在那听相声。就连马路上的行人一听是马三立的声音，也挤进来要听相声。这个食品店本来就小，一会儿就挤满了人，那个店员拦都拦不住了。忽然间，食品店的掌柜进来了，他对马三立先生说：“马老板，您怎么在这演相声?”马先生这才停止了表演，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对掌柜说了一遍。掌柜气得脸都白了，等把看热闹的人都劝走了，他对马三立先生又是作揖，又是赔不是，还说要把那个男店员赶走。那个店员吓得浑身发抖，带着哭腔给马三立先生一边作揖一边说：“马老板．我对不起您啦!您快给我说说情吧!我求您老啦！”马先生是个心肠软的人，就一再给店员向掌柜求情。掌柜看在马三立先生的面子上，这才答应。那个店员急忙称了一斤粟子给马先生。马三立先生把钱放在柜台上，掌柜说什么也不收。马先生说：“你们是做生意，咱公事公办。掌柜和店员送马三立先生出门，马先生转身对那个店员说：“对了，你听相声可还没给钱呢}”那个店员臊了个大红脸，忙说：“马老板，我服您了。”
我是观众捧红的
1953年，我参军入伍，当了一名海军战士，跟马三立先生分开了。1957年，马先生被打成右派。我听了心里很疑惑，他这么好的人怎么是右派呢?我也被打成了反革命，行政上降两级作复员处理。我又回到天津，马三立先生戴着右派的帽子不想连累我，我被打成反革命，也不想连累马三立。就这样，我们师徒俩的来往几乎中断了。后来，马三立先生的帽子摘掉了，我也平反了。我们两人这才开始走动起来。马三立先生是个性格豁达、开朗的人，这么多年没见过他有什么愁事，更没见他掉过眼泪。在家里人、同行、徒弟们面前，他从来不暴露内心难过的事情。有时我想跟他说说过去的事，他总是笑容满面地一摆手说：“咱们不谈过去，咱就谈现在。” +
我住在北京。每逢去天津演出什么的，我都要去看望我的老师马三立先生。可是我的时间很紧，有时干脆让别人替我买些东西回来，等演出完了，我再拿着礼物去看望马三立先生。有一次，我趁演出的空隙，委托别人给马三立先生买些东西。那个人就买了一些补酒、茶叶、点心。我拎着这些东西来到马三立先生的家里。马三立先生看见我来特别高兴，可一见我手里拎的东西，脸上的表情却严肃起来，问我：“你买这些东西干什么?”我说：“孝敬您啊!”马三立先生又说：“我告你说，凡是补品，我都不收，酒我也不喝，我没这嗜好。这一大包茶叶我得喝多少日子?”说着，他低头仔细再一看，原来茶叶竟是减肥茶，他笑着一伸胳膊，说：“这茶还有减肥的功能，你看看这胳膊，我还能减肥吗?我再减就没了嘛。”他的话说得我也笑了。我告辞的时候，马三立先生让我把东西都拿回去，还嘱咐我说：“你记住了，以后不许有这作风，什么给人买点东西啦、送个礼啦，这不行，咱不是那种关系。”最后我还是把那一堆东西拿回去了。
跟马三立先生相处这么多年，我从他身上学到了许多做人的高尚情操。也形成了自己的做人准则，我有三不粘，一不粘官儿：二不粘大款；三不粘大蔓儿(相声界行话：大腕儿)。
马三立先生曾经对我说：“我是观众捧红的，不能忘了，演员的艺术水平高低，应该由大众评说，观众是演员的衣食父母。”
《2004中国传记文学排行榜》 常宝华口述 牛立明整理 07-03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