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城破烂王:二十年前闯北京 走街串巷淘金忙 如今发家当老板 衣食住行不张扬 怀揣百万 吃住仍在废品站
有立水桥地区的高楼做映衬,一公里之外的东小口村,显得要“落后”许多。 村里到处都是低矮的小平房,房顶是石棉瓦的,生火要靠木柴,不少人家里用的是捡来的破旧家具。走在村里的人,看上去大多灰头土脸的。 尽管如此,当宝马、奥迪这些好车行驶在满是尘土的村路上时,却根本吸引不了村民的眼光。 因为,在这个不起眼的村里,有着一群靠干废品回收而发家的百万富翁,来自河南的老万便是其中之一。
入行:家里太穷 进京打工当装卸工
老万,46岁,河南固始人,他的木材废品回收站在村子的西南头。入行21年,在这行里,老万也算是老资格的前辈了。 记者见到老万时,他正在回收站里忙活。几堆木材将院里挤得满满当当,老万和几个工人正蹲在地上拔废木材上的钉子。 他穿着一件早已过时的旧西装外套,看上去脏兮兮的,抬起头来,满脸褶皱。在暖暖的夕阳下,老万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大一些。 “今天没啥外面的业务。”不用外出谈生意,老万便穿着干活的行头,和工人们一起干活。“白手起家的人,总是闲不住。”老万有些自嘲地说。 初入北京时的辛苦,老万还记得很清楚。 上世纪80年代,老万在固始的老家穷得叮当响,眼看实在过不下去了,他跟着老乡到北京打工,在三环边的工地当上了小装卸工。 虽然当时年龄还小,但老万在工地上从早干到晚也不觉得累,一天下来能挣三块五。 老万说,当时一心干活挣钱,他甚至都不知道工地附近还有啥好玩的地方,唯一算计的,就是到了月底把攒下的钱寄给老家的父母。
老乡一顿饭 引他入行倒腾废品
席间,有人提起,固始老乡在北京收废品,一天能挣10块钱,“北京到处都是宝,垃圾堆里都能刨出宝贝来。”这句话刻在了老万心里。 很快,他在工地上结算了工资,从旧货市场淘来一辆旧自行车,也干起了收废品的生意。 入行后他才发现,原来,在北京收废品的几乎都是自己的老乡,有人已经靠这门生意变成了万元户。 在那个年代,“万元户”对于城里人来讲,也是个遥不可及的称谓。但在老万心里,“万元户”却成了奋斗目标。 夏天太阳火辣辣地晒,冬天冷风吹得骨头酸疼,他都忍了下来。走街串巷时,听到胡同里的门“吱呀”一声打开,有人抱着东西出来卖,那就是老万最高兴的一刻。 头一年,老万就挣了3000多块钱,在当时,这相当于3名普通建筑工人一年的工资。老万激动得不得了,春节回老家过完年,他把媳妇也带进北京,两口子一起干起了废品回收。
对此,老万很淡定。“就当回家探亲了。”老万说,每次在老家呆上几天后,他就又坐上回北京的火车。同行的,往往还有几个怀揣发财梦的亲戚朋友。 老万的“崛起”是在1997年。当时,北四环外的朝阳区洼里乡十四队建起一个大型废品回收市场,在当时,这是全北京第一个大型废品回收集散地。 闻讯后,老万立马卖掉自己的三轮车,在市场里租下一个摊位,摇身一变,成了废品回收站老板。
他跟着大伙往北挪到了五环外的立水桥。没几年,立水桥的市场也拆了。 到了2003年,几个搞废品回收的大老板盯上了东小口,这里距离北五环、京藏高速、京承高速都不远,交通方便,租金还便宜。很快,他们与村里签下租地合同,承租了东小口及周边几个村的空闲土地,建起了京北最大的废品回收集散地。 老万首批入驻,在市场里承包了三个摊位,做起了塑料瓶、木材等回收生意。由于地租便宜,客源稳定,在东小口的这几年,老万的生意迅速扩张到多个省市,腰包渐渐鼓了起来。 “也是赶上好时候了。”老万感慨,从2003年起,北京城市发展很快,城市的大拆大建给废品回收行业创造了黄金时期。
在东小口村的河南商户都有自己的发财门路,但这些都是商业秘密,即使喝酒喝到烂醉也不会说出来。 隔壁老乡就垄断了一所大学的废品回收生意,经常以“零价格”收来各种废品,老万从网上查了半天也不知道怎么操作,于是只有羡慕的份儿。
与村子里从事废品回收的老乡们一样,老万一家三口吃住都在回收站里。两间总共十几平方米的小平房里,双人床占了大部分面积,床上堆放着看不出颜色的被褥和装满杂物的纸箱。 大衣柜、茶几、板凳、床,家里的所有家具都是从废品回收站里淘来的,颜色各异。 与这些二三十年前的老物件相比,比较值钱的是一台电脑,那是老万为了解市场行情,花450元买来的二手货。 生意不忙的时候,老万的媳妇会在家里摆上麻将桌,几个关系不错的老乡聚在一起打麻将消遣。 老万对麻将没兴趣,他更喜欢在网上斗地主,因为这个输的是“金豆豆”,虚拟的,不花钱。 虽然这些年老万挣了不少钱,但他没敢买房,也不敢大吃大喝。生意上的几次大起大落,让老万感到钱还是“攥”在手里踏实。 “只有享不了的福,没有受不了的罪。”老万常常把这句话挂在嘴边,他总回忆起刚开始收废品时,钻在桥洞下避雨的情景。 现在,他死心塌地地把几百万存在银行里,当做养老钱,平时宁愿吃差的、用旧的。
虽然身家百万,但老万轻易不敢动手中的存款,至今仍然住在废品回收站里 摄/记者 付丁
外出谈生意 西装革履开汽车
“人靠衣装,佛靠金装嘛!”老万笑嘻嘻地说道。 有一次参加楼房拆迁竞标,老万穿着破夹克就去了,结果甲方翻着白眼儿挑衅,“底价5万,你掏得起吗?” 老万伸手将三菱车钥匙递了过去,底气十足地说道:“车押在你这里,掏不起钱,车送给你。”最后,老万顺利拿下拆迁工程。但打那以后,他就学起了生意场上的穿衣打扮。 老万还有时髦的一面,他通过关系,将自己公司的名字排进了搜索网站的前两页,“现在不是流行上网嘛!”
这些年忙着打理生意,他压根没时间照顾女儿。没有家长约束,女儿整天只会疯玩,在村里的打工子弟学校连初中都没念完,死活不肯去上学了。 “都是跟着我收废品闹的。”老万说,女儿小时候在老家学习还不错,如果能好好培养,没准将来能考个大学。 如今16岁的女儿却整天在村里呆着,无所事事,“你说这孩子将来可怎么办?”碰到熟人,老万经常这样发问,但谁也没法回答这个问题。
废城下一代:打工小学受启蒙 只身回家备高考 大学提前签单位 不再废品中淘金
他们的孩子,尽管两三岁便蹲在废品堆里分拣塑料瓶,但到了6岁,大都会背着书包迈进打工子弟小学的大门…… 此后,这些在废品村里长大的孩子,为了父母的期盼,独自回老家念完中学、考入大学,走上与父母截然不同的人生轨迹。 这个寒假,再次回到东小口村陪伴父母的杨航(化名),对周边已经感觉相当陌生。当年从打工子弟小学走出后,他一路苦读考进辽宁大学,攻读计算机专业。 如今,儿时的小伙伴多数念到中学就辍学打工去了,而随着拆迁的推进,最后的记忆也将消失。
敏感童年:教室比家明亮 发榜时最开心
振华学校是杨航的母校,一所河南老乡设立的打工子弟小学。从这所小学毕业后,杨航被送回河南老家念中学,但一放假,他就巴巴儿跑回来,去学校找以前的朋友。 如今的振华学校,已经被连绵的小平房包围,只有看到路口的大招牌,路人才知道这里有学校。校长万俊杰回忆,2004年学校刚成立时,围墙之外就是空地,视野很好。这几年,进村做生意的老乡越来越多,空地逐渐被私盖的房子吞噬。 在学校时,杨航总是骄傲而快乐的。家里虽然早早就买上了车,但父亲并不愿意在北京买房,为了照顾生意,一家人就挤在两间低矮的平房里,凳子、台灯,都是爸妈在废品里淘出来的。 在杨航的卧室,父亲专门淘来一张小桌子给他当书桌。住处常年阴暗潮湿。相比之下,教室明亮得多,况且他学习不错,照片经常登上光荣榜。 于是,每到学期末,他都眼巴巴地盯着光荣榜,关注自己的照片何时被贴上去。发榜后,他总是刻意从榜前多走几次,每次都偷偷瞄上几眼。
然而,学校外面的生活,却有些他不愿回忆的故事。他很少进城玩,一是爸妈没时间,二是怕被人瞧不起。 由于常年混迹废品堆里玩耍,村里的孩子身上总有些脏兮兮的,坐在公交车里,敏感的杨航能感受到“城里人”的不爽。有时车里拥挤时,身边的人会刻意避开。 于是,杨航多数时间就在村里玩,放学后第一件事,是趁着天亮把作业写完,随后,伙伴们招呼玩的声音在村里响起,十几个孩子在街巷中奔跑,不时有坐在路边的老人大声喊着“别挨道边跑,有车啊小子!”
“都没联系了。”杨航眼中飘过淡淡的惆怅,村里的孩子们都没有手机,电脑就更别提了,离开后便很难再见面。 小学毕业时,家里对杨航的去留有了争议。爸爸老杨提出,会识字算数就成,将来跟着家里做生意,回老家找个媳妇,但妈妈并不赞成。 “我妈老叮嘱我好好学习。”村里的孩子经常被家长叫去做些简单的活儿,这是一项延续至今的传统,不少两三岁的孩子,便晃晃悠悠地在废品站里分瓶子。 但杨航干活并不多,妈妈总告诉他,要好好学习,将来考上大学,去坐办公室,干点轻松舒服的脑力活,到老了还有个保障。 为方便今后参加高考,杨航只身回到河南老家。中学六年,杨航一直在寄宿学校里住,老家亲戚已经不多,大部分在北京做废品回收。独自在学校的日子不太好过,一些调皮的孩子会叫他“破烂王”。虽然身处在出生的地方,但他总觉着在“飘”着,千里之外的东小口,才是他的家。
自信青年:上大学刚半年 签下知名软件公司
“谁也不会细问家底。”杨航解释,大学里的同学都是成年人了,聊天时并不会涉及到家庭类的话题,自己也没必要张扬。 记者见到杨航时,他正在父母开设的分拣站里帮忙。有几名新雇来的分拣工让他这个“知识分子”帮着办理社会保险。杨航说,他本来是过来看看父母的,但是父母很忙,他就帮着跑跑腿,这也是他假期里做得最多的事情。 对于废品回收生意,杨航没有兴趣,他的20多个伙伴中,也没有人留在村里继续父辈的生意。 虽然刚进大学半年,但因成绩优秀,杨航已经与一家知名软件集团签订协议,毕业后就能进入国企工作,而且还有望留在北京。每天坐在电脑前,不用风吹日晒,这也正是妈妈对他的期许。
弟弟杨楠(化名)因腿疾,在振华学校念到五年级就辍学了,哥哥不在家的日子,他只是在家待着,有时候整天整天不说话,“表达能力不行了”,有时候想说话却说不出时,杨楠经常憋得面红耳赤,让哥哥很着急。 “没人陪他玩。”杨航感慨着,以前他到哪儿都带上弟弟,如今,一起玩的朋友们都长大离开村里,爸妈忙着做生意,也无暇顾及。 实在无聊时,杨楠会慢慢走出去,坐479路经过几站地去立水桥,在路边买点小吃,更远的地方,他就去不了了。
难寻儿时回忆 要在城里安家
天气不错的时候,他就带着弟弟在村里溜达。尚未拆迁的振华学校,是他们最爱去的地方。看着那些嬉戏打闹的孩子,仿佛旧日时光依旧。 只是,当年的朋友们早已散落天涯,有的在其他城市闯荡,有的跟着父母回老家生活,更多的,则不知去向。“废一代”们渐渐老去,新的一代却向往着新的生活。 以自己的方式走出了废品村,杨航打算着,毕业后先在公司干着,争取能够创业,努力挣钱,在城市里安家,一个稳定的、不需要总是搬迁的家。 随着东小口的消逝,关于童年的记忆也将渐渐远去。对于杨航来说,家乡,已经成为一个永远回不去的地方了。
“这几个孩子在老家的成绩都特别好。”在学校的光荣榜上,万俊杰指着几个孩子的照片告诉记者。而孩子能从振华学校毕业,考上北京本地的好学校,更是他的高兴事,中国农业大学、辽宁大学……说起这些,他如数家珍。 不过,更多的孩子选择了中途退学,有的孩子宁愿在饭店当服务员,也不愿在废品堆里寻生计。 随着拆迁的推进,学校即将分流,他还有机会再办起一所学校,看着老乡的孩子们一天天长大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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