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鲁迅研究,持续多年已成显学。无数学者从不同角度修订、辨析、阐述与发现,只有学数学出身的陈明远先生,靠着“文革”时手头仅有的两册本《鲁迅日记》,加上后来陆续查找的文史资料,一笔一笔地算出了鲁迅的经济账。20年间,他也陆续地算出了许多20世纪文化人的经济账,包括康有为、胡适、张恨水、王国维、周作人、闻一多、吴晗……这样的研究,被他称为“中国文化人的经济状况研究”,其成果体现在他这些年出版的书中:
2001年的《文化人与钱》、2005年的《文化人的经济生活》与2006年的《知识分子与人民币》。就在6月,他又推出一本新书《何以为生一一文化名人的经济背景》(新华出版社2007年6月版)。我们得以再次审视这些文化人的经济账,并从其中读出更多的含意:社会经济的变迁、知识分子的命运。一代文化人如何谋生,又如何决定金钱的去向。
“20年研究.我算清了l00年来一块银圆值多少钱”
采访陈明远先生,必须格外注意字眼。比如文化人不能简称为文人。他会认真地纠正:“文化人是上世纪30年代才有的概念,以前叫文人。明清以后文人与科举连在一起,学而优则仕,出路除做官,就是做绍兴师爷、私塾先生或账房先生等。依赖性很强。1905年废除科举,部分文人渐渐转为文化人,开始有了报刊杂志、新式学堂,收入来源多了,可以靠报刊杂志的稿费、写文章出书赚版税,可以做学堂的教学工作,最后的来源还有演出。”如此字斟句酌,是因为他的这项研究,第一个出发点就是正名。什么叫文人?什么叫文化人?知识分子从什么时候叫起,它跟仕又有什么不一样?弄清出处与来源,才能弄清事实真相,陈明远觉得,这才叫做学问。“胡适一到北大就是教授吗?他当时只拿260元钱,我到北大档案馆查过工资表、收据等原始单据,说明他当时只是个四级教授。”“我为鲁迅算了一生挣的钱,一共算了三次,至今仍希望有人来复核,可惜没有鲁学研究者帮我做这个,倒是不断有报刊杂志转载,十几年了,还在转。”
文人的经济生活的确是普通读者阅读这些书的最大兴趣点,但陈明远说,这些年他最大的工夫是花在考察:l9世纪末到l949年初历年的一块银圆相当于现在人民币的多少钱。《何以为生》这本书的附录与列表,就是他的研究成果。它们看起来不如前面讲述的文化人故事有趣,但却显示出他爬梳考证资料的缜密:“一石相当于多少斤?有人说100斤、l20斤,实际上都错了,我考证是l60斤。那么一斤又相当于多少,现在是500克,但在上世纪二三
十年代,一斤则是590克。而且各个地方还有出入。”
细节揭示文化人的经济人格
“1912年中华民国成立以后鲁迅的稳定收入,保障了他在北京四合院和上海石库门楼房的写作环境。”“经济自立,是鲁迅坚持‘韧性战斗’的基础,离开了钱的鲁迅,不是完整的鲁迅,更不是真正的鲁迅。”《何以为生》第一编《鲁迅的经济状况》里,陈明远为鲁迅下了这样的结论。鲁迅的经济生活被写得最为详实。陈明远考察了鲁迅的房屋变迁、版税情况以及书账等,而对书中被考察的其他20世纪文化人,陈明远也都希望列出他们的经济状况个案。书出来,他表示遗憾:有些人的资料还不够,无法充分展开。将来修订再版,一定把新资料补充进去。
读《何以为生》这本书,惊叹的是20世纪著名文化人个个一技多长,可以自食其力地立足社会。此外,一些文化人思想行为的内在脉络也得以厘清:蔡元培何以格外爱护爬格子的文化人?书中揭示,蔡元培当年为了留学德国,曾在国外以“爬格子”的著述方式半工半读,谋得自己的留学资费。周作人何以要做汉奸?陈明远借《知堂回想录》中一段文字勘破谜底:“该职特任官俸,初任一千二圆,晋一级加四百圆,至二千圆为止。”一直以来引人猜测的王国维之死,陈明远倒是撇清了与经济状况的关系。“那段时间,他的经济很稳定。我在书中都做了调查。”
“文化人富豪排行榜?要排也能排。但有何用?”
从公务员到自由撰稿人,鲁迅23年间共收入119873.3圆,相当于今人民币408万元以上;胡适版税稿酬,到1928年底,仅在亚东图书馆领取,就近3万银圆,相当于今人民币约120万元。
按陈明远书中的考证功,那个时代的文化名人如鲁迅、顾颉刚、陆费逵、胡适等都可跻身中产阶级以上。即就是青年作家柔石,如果有正常渠道发表文章,维持生计也富富有余。20年研究,能不能排出当时的文化人富豪排行榜?就在2006年,有家媒体就为当代作家做收入排行,一石激起千层浪。这应该是这本书中最大的噱头,但陈明远并没有做。“要排也排得出,但是位居前面的当代人知道的有几个?像商务印书馆、中华书局、申报、大公报的几个老板,资产都非常多,但排了何用?无非说明他们股金多、收入多。现在流行排行榜,像福布斯排行榜、胡润排行榜,它们有商业参考价值,但不能将它的意义看得太过。文化人更应看透排行榜。”
在陈明远心中,他笔下的这些文化人,有很多都是懂得金钱做什么用的明白人。“他们是一批自由职业者,知道人生的乐趣在哪儿,他们在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书中这样的细节随处可见:胡适用自己的钱帮助了那么多人,他做驻美大使,叫车也要跑到大使馆门前大道的拐弯处,为的是省下门前叫车的小费;生病也是自己支付诊费。闻一多治印谋生,却不给镇压昆明学生运动的祸首李宗黄刻印,虽然对方开价颇高。
陈明远也不否认,那个时代的文化人,也有无行骗钱的、为五斗米折腰的。但总的来说,由这些文化人的经济生活探询一个时代的经济脉络,在现在的陈明远看来,已经是一件欲罢不能的乐事了。他想考察的还包括赛金花有多少钱、那时吃花酒要多少钱、当年的“骆驼祥子”们能挣多少钱。这些可能也得从当时的文化人著述与社会生活资料中爬梳,依此,陈明远说他今后还要继续他的文化人系列,“接下来会做文化人的知识结构、文化人的思维方式、文化人的留学生活的研究。也许到时候,人们能从多个侧面,了解一个时代的文化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宁 Fl07 07-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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