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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见一树梨花开

时间:2008-07-27 04:08来源:北京知青网作者:angelozh点击:1077次

  我们村子有一条通向后山的小路,沿着小路曲曲弯弯下到半山腰,一眼泉水日夜流淌着。从看到这泉水的第一天起,我就爱上了它。我爱它的清澈,它的纯洁,它的充盈,它的像自来水一样的流态。此后不管多累,我也要挑着水桶去后山担泉水。

  小路的拐弯处就是崖畔,崖畔旁长着一棵梨树。这棵树是婉玲家的。

  一到春天,这棵梨树就是这个小山沟里最美的风景了。满树的枝繁叶茂,大朵大朵白个生生的梨花开满枝头,每一枝都密密实实的,每一朵都饱饱满满的。从很远,从沟底都可以看到这棵梨树,它丰姿绰约,如同一位气质高雅的花之仙子。当白色的花儿谢幕时,树下一片落英缤纷,更像是梨花姑娘给树妈妈铺下的床榻。

  每天清早我都要走过这棵树,于是我每天也要走过婉玲家。婉玲这时候总是在梳头,她的头发天生弯曲,尤其额头上小小的发帘俏皮地打了个卷,卷下边是一双细细的丹凤眼,小鼻子笔直,薄薄的嘴唇,尖尖的下颌,是毛沟女子[1]里的人尖子。婉玲看见我,总是发出银铃一样清脆的笑声,声音不大,甜甜的。这孩子没去华庙坪[2]上学,也不经常去山里受苦[3],就在窑里生[4]着,看样子过个一年半载就会订亲嫁出去了。婉玲的妈妈总在窑里忙着,见到我会笑笑说几句话,她的脸上也有着与婉玲一模一样的眼晴,卷曲的头发己见花白。

  婉玲没有大[5],是家中的最后一个孩子,两个哥哥都已成家单过,几个姐姐出嫁的出嫁,送人的送人了,家里只剩下了娘儿俩。不过在婉玲家中还有一个男人,就是她家收养的憨憨[6],婉玲按理要叫他哥的,憨憨有名字叫棍儿。全村人都叫他憨棍儿,只有婉玲家人自己称呼棍儿。很快我们也知道了婉玲家是地主成份,那个很客气的婆姨[7]自然是个地主婆了。

  棍儿长的虎背熊腰,夏天剃个光光挲[8],冬天头上顶个破毡帽,腰里扎着布腰带,两只脚上老是趿着破鞋子。棍儿的脸胖胖胀胀的,黄黄的眼珠子,鼻下淌着两串清涕,嘴唇似乎有些短,一口黄牙不大能包得住。听村里人说,棍儿应名是收养的儿子,其实就是一个不花钱的长工,为的叫他干活哩,老乡们还七嘴八舌讲了不少棍儿犯憨打人的故事。

  每次去后山挑水,总能在狭窄的小路上与棍儿正面相遇。最初碰上他时,我的心里突突地跳,很是害怕,担心不定哪儿惹了他让他犯憨,他的模样真吓人。因而两人交错时,我都尽量快快地过去,脸上装着平静,眼睛不看棍儿的脸。棍儿则呲着大黄牙,淡黄色的眼睛珠子直直地盯着你,嘴里还发出一些含糊的声音,不知是在打招呼还是慨叹我挑水的本事。他会把双手抄在破棉袄的袖管里,任扁担在肩上忽悠。日子久了,棍儿倒是很正常,挑水再碰上也就不害怕了,有时跟他打个哈哈,棍儿也能回个一句半句的正经话。我常常见到棍儿一清早就没完没了地挑水,他家的水缸一准儿老是满的,婉玲的小肩膀也肯定不曾压过扁担。

  婉玲和村子里同样年龄的女子们相比有很大的不同,不用带弟弟妹妹,不用去剜野菜推碾子推磨,手里不见拿着为家人缝纳的鞋袜,身上穿的布衫不见那么多的补丁。婉玲的脸每天都洗,发辫每天都梳理,头发上也没有那么多的虱子虮子,再加上婉玲说话做事聪明伶俐,善解人意,我们知青都喜欢她,尤其男生对待婉玲好像也少有的温厚。婉玲很愿意和我们接近,有时也到我们的窑洞里来串门,偷偷地给我们送些她家的好吃的。

  秋天来到了,老乡们的果子树都结果了,各家的娃娃们纷纷把打下的果子给知青们送来些,我们也不客气,来者不拒。山上果树不少,有杏树,老乡们不叫杏,叫恨儿,个儿很小,很酸也没有水份。有槟子树,老乡们叫果子,很香,颜色诱人,可是不经留,两天以后就变成面瓜了。还有一种杜梨树,就随意地长在山里,果实小小的,圆圆的,抿到嘴里就会化,酸之极且含涩。如果赶上干活的山里有杜梨树,老乡们就爬到树上,把一个个树杈撅下来,吃的人则举着树杈直接往嘴里抿着吃。有时男生们跟着吃几个,老乡们就取笑他们“害娃娃”了。这个季节里婉玲家的梨树格外引人注目,青橙色的梨沉甸甸地挂满了一树,一如春天满树的梨花,个个光洁饱满,端端正正,像是一双巧手仔细地揉捏出来的,一般大小,一样模样,只看看就能流出口水来。

  这天我照例去后山挑水,走到崖畔,发现梨树有些异样,还没有恍悟过来,婉玲已经在向我招手了。她拿着一个好大好大的梨给我,非让我当时就吃掉,并且又从窑里拿出一小布袋梨,说是送给我们女知青的。那青橙色的梨儿,又甜又水,一口咬下去汁液能迸出嘴来。我站在那儿,一口一口吃光了一个大梨,那美味居然激活了我久未使用过的舌的味觉,我感觉着了那梨的甘甜,充分享受着它留给我的从嘴到心的醇香。

  但是我发现婉玲在与村子里的女子们相处时,笑眼里随时保持有一点距离,欢颜里隐含着往回收敛的准备。和知青玩耍时也不那么无所顾忌,在我们窑洞里不敢逗留太长的时间,更不曾像金芳、爱勤那样坦然的和我们打闹。我也观察过婉玲的妈妈,如果我们知青能进到她家窑里生一生,她完全是受宠若惊了,可是因为那憨棍儿,我们极少迈进她家。

  这一切,还不就是因为那个我们并未当回事,她们却被压弯了腰的“地主”成份。

  倒是憨棍儿,毕竟是个憨憨,他对我们敢于“批评”。干活时我们女生难免偷懒,拄着铁锨站着聊会儿天,棍儿就死死的盯着我们,口齿不清地吼上一声“锨把子拄烂了”,引得大家哄笑,我们也大笑,赶快撮土装车。越到这个时候,棍儿好像也知道上脸,越发来劲儿,只见他用他的大铁锨发疯似的铲土装车,车装满后,直起腰来,用黄眼珠斜楞着看看我们,自言自语地教训道“干一策是一策”[9],于是我们又大笑,连连夸他“棍儿,干得好!”我们知青因为劳动力低廉,整天集中在后沟沟底打坝,憨棍儿因为技术含量低,所以我们同为基建队员,共同劳动的机会很多。有一次干活时老乡讲起当年胡宗南的事情,憨棍儿表示他也知道胡宗南。我们怂恿棍儿讲讲,他出其不意地顺口嘟噜出了“崖上下来胡宗南,胡宗南心可残,胡拉被子乱拉毡,吓得姑娘窑里钻”,令我们刮目相看。

  春天又来到了,公园里的梨花开了,一朵一朵雪白雪白,挂满枝头,真好看啊。我就这么一下子想起了婉玲,想起了憨棍儿,想起了小路拐弯崖畔上的那棵梨树。

注释:

[1]女子——陕北方言,未出嫁的姑娘。

[2]华庙坪——小学校的名字。

[3]受苦——陕北方言,劳动。

[4]生——陕北方言,待着、闲着。

[5]大——陕北方言,爸爸。

[6]憨憨——陕北方言,傻子。

[7]婆姨——陕北方言,已婚妇女。

[8]挲——陕北方言,脑壳。

[9]策——陕北方言,些、次。含有嘲弄我们撮得少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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