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插队逸事·扒车记(上)

时间:2008-04-24 01:30来源:北京知青网作者:angelozh点击:1029次

    生活中的事情永远令人无法预料。

    插队一年多了。昨天,涓涓去公社供销社路过铁道的时候,还冲动地想过,只要20多块钱、只要一张火车票,她就可以搭上火车、顺着这延伸到天际的铁轨,一直回到温暖明亮的家里、回到爸爸妈妈身边、回到繁华的北京城。当她克制住自己冲向火车站的念头,离开这两条连着爸爸妈妈和自己的铁轨回村的时候,涓涓心里真的很难过了一阵。但是今天,在暮色降临的时候,她已经在回京的火车上颠簸着了,可是涓涓心里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上午突如其来的电报中只有简单的几个字“父母下放云南速归”。下午在火车站匆忙购票时,涓涓先是感觉被人重重地撞了一下,随后就发现钱包不见了。同一集体户的男生文超本来是被派来送站的,身上也没有够买一张票的钱,但看到她焦急又茫然无助的样子,文超临时决定带她混上火车,一路护送她回北京。

   火车上挤满了人,不光是车厢的过道里无处下脚,连车厢和车厢的连接处也满都是人。好在涓涓和文超所在的车厢里有十几位军人,他们看到涓涓稚气忧郁的脸容,就主动挤出点儿地方让这两个大孩子坐下。听到文超对插队生活滔滔不绝的描述(但是并没好意思说他们是混上火车的),比他们大不了几岁的年轻军人们纷纷大声批评起时政来。

    一直惶然而沉默的涓涓忽然注意到一股安祥温暖的目光。她在嘈杂的人群中,看到了一位中年军人,他始终一语不发,神色宁静自若又温暖关切。不知为什么,涓涓一下子就想起以前读过的一本故事书里可亲可爱的“大皮靴叔叔”,心里一下子有了一种见到亲人一样的感觉。一会儿,餐车服务员推着满盛盒饭的售货车艰难地穿行过来,“大皮靴叔叔”神色平和地为涓涓和文超买了盒饭,依然在众人的喧嚷中保持着自己的泰然宁静。军人们的目的地快到了,年轻的军人们停止了高谈阔论,开始忙着收拾随身物品。“大皮靴叔叔”忽然微微探过身把一个军帽轻轻戴在涓涓头上,用不高的但是非常从容的语气对涓涓说:“孩子,要相信未来。”他温暖的大手又在涓涓的头上轻轻拍了拍,嘴角上露出了只有涓涓才注意到的一丝鼓励和叮咛的笑意。他夹在年轻军人中间下车的时候,回头叮嘱的眼神依然充满宁静和力量。一种混合着温暖感情和惜别情绪的热流一下子堵住了涓涓的喉咙,她向“大皮靴叔叔”点头微笑,努力不让眼泪流出自己的眼眶。列车再次开动以后,涓涓摘下“大皮靴叔叔”送的军帽,小心地放在书包里,心情已经不像刚上车那么惶然。

   

    文超对涓涓的情绪变化毫无觉察。军人们下车以后,他的目光好像又被别的什么吸引住了。忽然,他捅捅涓涓说:“你看,刚过去的那个人准是个小流氓。他来来回回走好几趟了,老是往前面女孩儿身上贴。” 涓涓还没回过神来,文超已经忽地一下起来,跟着前面一男一女向前面车厢挤过去。

    文超卤莽的动作使旁边的旅客发出了不满的声音,甚至有人出手推搡他。文超无心理会别人,他清楚地看到前面那个手里端着一杯水的女孩儿竭力躲闪着后面的小流氓,可是狭窄的过道和周围拥挤的人又使她躲无可躲。后面嬉皮笑脸的小流氓更加肆无忌惮地贴向她身上,甚至暗地里动手动脚,那个女孩涨红着脸眼泪都流下来了。文超奋力拨开前面一个旅客,不理睬他的大声抗议,猛地拉住小流氓的后领子,对前面那个女孩说:“你快点走,别再过来。”

    小流氓在文超手里挣扎着,大声叫骂着:“你是干什么吃的?关你屁事……”,挥起一拳向文超脸上打过来。文超一边躲闪一边冷笑道:“干什么吃的?就是专门教训你这种小流氓的!”毫不客气地回击过去。拥挤的车厢呼啦一下宽敞了很多,周围的人对突然出现的打斗避之惟恐不及。“老四,你怎么还不上呀?”看到文超个子高胳膊长,怕吃亏的小流氓扯开嗓子喊起来。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从文超身后的人缝里应声冲了过来:“敢欺负咱们哥们儿,你是不想活了!”两个人前后夹击、挥拳而上,转眼间文超脸上见血了。

    “耍流氓还想欺负人!”随着一声尖利的呐喊,费了很大劲儿才挤过来的涓涓抡圆了书包也加入了战团,书包里原本是带给妈妈的一包沉沉的黄豆现在发挥出意想不到的威力,劈劈啪啪地重重砸在那两个人头上、身上,几下就把他俩打蒙了,可也把包里的黄豆打散了,豆子稀里哗啦飞了满地。正打斗的四个人踩在黄豆上刹时都摔在了一起,连第一个赶过来的年轻乘警也站不住脚滑倒在涓涓身上。紧随他身后的另一位年长些的乘警和两个女乘务员忍着笑把他拉起来。年轻乘警涨红着脸正了正帽子,恼羞成怒地喊着:“都给我起来!你们是干什么的?把证件和车票都拿出来检查。”

    听到“车票”两个字,刚爬起来的文超和涓涓差点儿又摔倒。他们眼看着那两个小流氓一边恶人先告状,一边交验车票,然后得意洋洋地离开了,却不知道自己怎么能三言两语把一切解释清楚。

    因为无票乘车被带到餐车审查的时候,文超、涓涓把接电报、丢钱包等前前后后的事情讲了一遍。年长一些的乘警显然并不完全相信他们的话,但是“插队知青”这个词还是深深触动了他,他用和解的语气对刚才摔倒的年轻乘警说:“算了吧,这些插队的孩子也不容易。就让他们呆在餐车里,别再出去惹事就行了。”年轻乘警的脸还涨红着,他怒气冲冲地说:“不行,混车打架,我看你们也不是什么好人,不把你们抓起来就是客气的了。到前面车站都给我下车,别让我再在这趟车上看见你们。”年长的乘警张了张嘴,好像还想说什么,却最终没有发出声音。

    “下车就下车,有什么了不起!” 涓涓被年轻乘警的态度激怒了,眼睛里噙着泪花,却故意昂起头满不在乎地说着。文超看了看两位乘警,又看了看涓涓的脸色,犹豫了一下,坚决地说:“就是,下去就下去……”

    这是一个陌生的车站。涓涓拉着文超在年轻乘警的瞪视下故意不紧不慢地下了车,逆着人流向外走。刚刚走出车灯明亮的光环,涓涓突然感到文超猛地抓紧她的手腕,在黑地里拉着她大步向车尾跑去。涓涓莫名其妙,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跑。转眼间,他俩就混在了末节车厢的上车人流里。涓涓喘息着在车厢一角挤坐下来的时候,泪水未干的脸上不由得露出一丝微笑。可是笑容还没有完全展开,又一下子僵在脸上:比众人高出一头的文超正站在过道中间前后张望,为两人寻找着更好的落脚地方。她的担心马上就变成了现实:隔着一个车厢传来了年轻乘警气急败坏的呐喊声:“嘿,那个大个子,你们竟敢又混上来了?”没等那个年轻的乘警冲到跟前,涓涓已经气哼哼地站起来推着文超往车下挤了。

    列车门咣当当关上的时候,可以隐约看到玻璃窗里年轻乘警余怒未消的脸。车身缓缓移动起来,火车拖着在夜幕中闪亮翻滚的浓烟和车窗投下的一地光影,越来越快、越来越远。接站出站的人很快散去,站台逐渐恢复了寂静和幽暗。涓涓坐在候车室的墙根下,掏出大皮靴叔叔送给她的绿色军帽,重重地戴在自己头上。她两只亮亮的眼睛,从斜压着眉梢的帽檐下定定地往前看着。文超蹲在旁边不知所措地嘀咕:“都怨我,先是打架,后来又不小心被发现了……。”

    好久,涓涓收好军帽,一骨碌站起来说:“那边有货车,咱们看看能不能扒货车走。”文超惊疑地看看涓涓:“你行吗?”现在是涓涓拉着文超的手腕走了:“不是有你帮我吗。”

    涓涓和文超爬上了一辆南下的煤车,趴在接近车尾的一节车厢里。忽然,他们发觉车厢那头好像有轻微的响动,顺着响声的方向仔细看看,涓涓和文超不觉打了一个冷战:一个蓬头垢面的人趴在车厢那一头,刚才的响动好像就来自他手里紧紧攥着的煤块,他眼睛里冰冷的敌意和警惕好像能把文超和涓涓都冻住。文超和涓涓哆嗦着手也各自抓起一大块煤,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俩人的身体却在默契地缓缓后移。刚刚接触到车厢的边沿,他们几乎同时翻身跳了下来。俩人趔趄着退后几步,再看看车厢,里面无声无息,毫无动静。“见到鬼了吧?” 文超向地上吐了一口唾沫,仍旧望着车厢,抓着煤块不撒手。“干什么呢,快走吧。” 涓涓说着,扔下手里的煤块,拉着文超拔腿就走。

    文超和涓涓又爬上了一列南下的运送原木的货车,这次他们选了离车头较近的一节。两个人先是小心地把车厢里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什么可疑的人,然后各自选了一个空隙处倚着木头坐下,微微的夜风拂弄着他们的发稍和脸颊,“唉,太好了。想不到在货车上看星星比坐在车厢里都舒服” 涓涓的小资调什么时候都可能发作。“这样不行吧,车开起来一晃,会把人挤死的。”一个嘶哑的声音轻轻地回应。涓涓惊讶地向文超探过身:“是你说话吗?怎么声音都变了?”“不是我,有人!”云峰手里的煤块已经举起来了,眼睛正惊疑地四下搜寻。

    “别害怕,是我。”车厢边上露出煤车上看到过的那个蓬乱的脑袋,不过细长的眼睛里已经毫无敌意。转眼间他已经从扶梯上翻进车厢。背上还背着一个长长的包裹。文超抢身把涓涓挡在自己后面,手里紧攥着煤块。涓涓摸摸已经变得瘪瘪的书包,第一次开始佩服文超的远见,后悔自己不该扔掉那块煤。

    那个人刚直起的腰差点又吓弯下去:“哎、哎、朋友,我不是坏人啊。”在夜空的衬托下,他的身影显得有些瘦小单薄,头发蜷曲的轮廓格外引人注目。文超低声怒喝:“你想干什么?”“我,我只想和你们作个伴儿。” 涓涓从文超肩膀后面伸出脑袋追问:“那在煤车上你拿着煤块对着我们干什么?”那人委屈地说:“你们是两个人,我只有一个,我怕你们是坏人呀。” 文超不相信地问:“那你现在就不怕我们了?”那人嘶哑的语音里带了点笑意:“我一直悄悄跟着观察你们呢,我觉得你们一定是好人。”

    涓涓对文超脸上现出的得意之色撇撇嘴,毫不容情地追问:“那你身上背着的是什么?”“小提琴”,那人看到他们怀疑的眼神,慢慢解开包裹,真的抽出一把漆光幽幽的小提琴,又小心地放进去,低哑的声音突然透出了一丝哽咽:“这是我爸爸留给我的唯一纪念了”。涓涓赶快转过头,去看满天的星星。

    文超呆了一下,一松手扔掉手里的煤块,伸出一条长长的臂膀搭住那人的肩头:“好,兄弟,一起走吧。我叫文超,她是奚小涓。”“我叫强子。”那人好像急于摆脱刚才突如其来的沉闷气氛,故作轻松地说:“你们得检查一下木头是不是都搁稳了,千万找一个安全地方呆着。我水壶里没水了,我去找点儿水,东西你们先帮我拿一下。”他把包着小提琴的包裹和一个军绿书包交给云峰,斜背着一个军用水壶转身向车下攀去。“你——”涓涓犹疑地想说什么,小强向她一笑:“我相信你们。我是老扒车的了,一会儿就回来了。”昏暗的夜色中,他沾满煤灰、有点儿像西方油画人物的脸庞迅速消失在车厢外的黑暗里。

    隐隐地,夜色中传来杂乱的说话声、哨声、走动声。列车好像有了要启动的迹像。小强却还没有回来。文超努力向黑暗处了望,涓涓抱着小提琴,手心都急出汗了。车站上的灯光还在闪动,远远的,车头呻吟似的发出一声长鸣,然后车身咣当震动了一下,开始缓缓移动。文超和涓涓几乎要不顾一切地大声呼喊起来,正在这时,他们看见站台昏暗的光影里出现了一个细细的身影,脚步轻捷地向他们跑过来。文超、涓涓拼命向他挥着手,心里无声的呐喊也随着车轮滚动的节奏越来越急促:“快!快呀!”只见小强在车厢经过他身边的一瞬间一下子跳起来,双手紧紧抓住了车厢侧面的扶梯。正在加速的列车带起强风,小强敞开的衣襟被风鼓起像两个翅膀,把他瘦小的身体带得横飞了起来,好像就要从车厢上飘出去。站台上响起了刺耳的哨声,负责了望的铁路工人大声嚷着什么,本来高举的信号旗忽然无措地乱挥起来。然而,这位焦急的工人和昏暗的车站很快就被淹没在浓重的夜色里了。文超、涓涓扑在车厢边,努力向小强伸着手。小强竭力抓紧扶梯、缩起身体,用脚探索着支点。终于,他在扶梯上站住了脚。现在狂风只能徒劳地撕扯着他的衣襟和蜷曲的乱发。他喘息了一下,开始向上攀爬。

    “稳住!小心!” 文超和涓涓已经可以毫无顾忌地大喊大叫。他们的手指刚一触到小强的衣服就紧紧抓住。小强上来以后,三个人都瘫坐在车厢里,好久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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