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到村里的时候,十六七岁的插队知青们为了前途、为了理想,都一个个不怕脏不怕累地比着吃苦,甚至不无自豪地觉得,自己脏得苦得比贫下中农还贫下中农。只有丫丫对此不以为然,她嘲笑大家说:“人家农民年年月月、世世代代都在这儿过日子,哪个姑娘小伙儿不想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谁像你们这个熊样儿啊。只有笨人干活儿才弄得这么满身泥水的呢。”
蓬头垢面的小卉听得涨红了脸,可没等她张嘴反驳,丫丫轻飘飘的话又砸到她头上:“光能吃苦那不叫本事,能改变艰苦环境、过上幸福生活,那才叫真本事。”这一下,不仅小卉、集体户所有的人都无言以对。突然的,大家都憧憬着能过上幸福生活了。丫丫又眉飞色舞地说:“也别太富了,富裕中农就行,成了富农就过线了。”说完咯咯笑起来。大家尴尬地跟着笑笑,成为贫下中农一员的理想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被富裕中农梦所取代了。
入春以后,丫丫看到许多老乡家都开始抱小鸡(孵小鸡),于是萌生了创造富裕中农生活的第二项宏伟计划:养鸡(此前,集体户的男生们已经在丫丫的建议下修了猪圈,抓来了两只小猪秧子,开始了养猪事业),女生们义不容辞地承担起实施这个计划的任务。 三个人说干就干,第二天一清早就顶着大阴天出去了。小卉直奔大队兽医站,借了资料马上回家研读。快到中午时分,外面掉起了细小的雨点儿,才看到那两个人回来。丫丫把右手拎着的大土盆放在门外,左腋下夹着一只毛色深黄的大母鸡进来,脸上喜气洋洋的,更加眉飞色舞:“老赵大婶真好,连老抱子带盆都借给咱们了。”涓涓跟在她后面,小心翼翼地把一兜鸡蛋放在炕头上:“整整30个,老赵大婶说,一窝最多只能抱这些。我走了好几家才买够,都是精挑细选的。” 小卉帮着丫丫把老母鸡用柳条筐扣起来,转身点亮保险灯,拿起鸡蛋一个一个映着灯光仔细地观察。涓涓说:“我买的时候一个一个照过了,都是好的,没问题。”小卉说:“小心无大错,再检查一遍不是更保险点儿吗?”“她想看就让她看吧。”丫丫说着,自己也凑过去和小卉一起仔细看起来。涓涓嘟着嘴说:“就是不相信别人。”自己上炕头收拾自己的铺盖,给将要抱窝的老母鸡让地方。 ""姐呀,姐─”,老赵大婶的二闺女艳红拎着一个土篮子出现在门口,发稍和红红的脸膛上还挂着雨滴:“这篮子麦秸是我妈让送来的,给老抱子垫鸡窝用。这一会儿这雨还下大了。”看到她们在照蛋,也挤在一起一边看一边说笑。 好一会儿,雨小了,丫丫才想起去拿土盆。可出了门口一看,土盆不见了。“我明明就是放在门口的呀”,她四下里看了又看、找了又找,可就是不见踪影。小卉和涓涓都跑出来冒着零星的雨丝帮着满院子找,还是毫无踪迹。“会不会是谁拿走了?也不说一声。”丫丫刚想放开嗓子大声喊两下,跟出来的艳红突然指着脚旁说:“这不在这疙瘩吗?”“在哪儿呢?”三个姑娘不约而同地问。艳红用脚踢踢屋门口不显眼的一小堆湿土,说:“这不嘛。”她们蹲下来仔细看看,黄土里确实搀杂着细碎的麦秸(为了提高土盆的牢度,做土盆的土里都是要加些麦秸的)。原来雨水一浇,土盆又还原成泥土了.“把你们家的土盆浇坏了,这可怎么办呀?”丫丫抱住艳红的肩头,跳着脚直着急。艳红笑道:“一个土盆呗,能咋的。我再领你找一个去。"" 小卉说笑好一会儿,去。"" 到傍晚,一切终于都妥帖了。黄母鸡和它的大土盆占据了女生炕上最温暖的炕头。它不时把头颈伸进土盆深处,小心翼翼地把下面的蛋翻动到上面来,尽职尽责地使每个鸡蛋都能均匀地感受到它的体温。如果有人想凑近,黄母鸡就会露出决战的眼神,乍起脖子上的翎毛,在喉咙里发出咕咕的威胁的声音,向伸来的手、甚至是脸猛啄。胆小娇弱的涓涓原来是睡在炕头的,丫丫要和她调换一下铺位,自己来和与黄母鸡为邻。没想到涓涓坚决不肯,她说她最喜欢鸡妈妈保护孩子的样子,她要守着鸡娃娃们出世。丫丫和小卉一笑,也就由着她了。 现在,女生宿舍成了神秘的禁地。她们禁止好奇好闹的男生去打扰老母鸡。每天晚上,几个女生在黄母鸡的抗议声中把正在孵着的鸡蛋一个个举到保险灯光下仔细照一照,以便掌握每一只蛋的孵化状况。黄母鸡显然比她们更辛苦,不光忙着翻动鸡蛋,连腹部的羽毛也不知道是因为热还是摩擦的缘故,都脱落得稀稀疏疏的,甚至对吃食喝水也心不在焉的。 一周左右,女生们就发现了情况:孵化对其中3只蛋没有任何作用,蛋清蛋黄一如既往。她们经过反复慎重的讨论,一致同意这3只蛋应该是没有被授精的寡蛋。为了不徒劳无益地增加黄母鸡的负担,她们坚决地放弃了这3只蛋。十多天的时候,又有一只蛋不知为什么忽然内部浑浊不清,气味也有点儿不对。为了保护其他蛋的健康,她们也坚决地扔掉了这只蛋。好在剩下的26只蛋都在顺利孵化着。 小鸡出壳的日子临近了。三个人把铺盖再向炕稍挪了挪,在母鸡的土盆旁又让出了一块地方,并且圈好,作为育雏的地方。一向酷爱洁净的涓涓,对铺位旁边越来越大的鸡窝却乐之不疲。黄母鸡也对她格外容忍,不知是因为她的柔声细语,还是已经习惯她的侵扰了。 一天晚上,三个人已经打开铺盖准备睡觉了,最勤于探看的涓涓突然举起一个鸡蛋惊喜地叫着:“快听,有小鸡啄壳的声音。” 丫丫一下子披衣下地,到灶间烧了一盆温水端进来:“我从老乡那儿听来一个经验,说快出壳的小鸡能听见外面的声音。把这些蛋放在温水里,在旁边大声一哄,小鸡就会在里面动。只要在水里晃悠的,就是活的。”小卉和小涓也来了兴趣,小涓抱起黄母鸡,安抚着这个急得又叫又蹬的老抱子;小卉拿出体温计来掌握水温;丫丫兴冲冲地把热乎乎的鸡蛋往热水盆里放。放完,丫丫小卉就对着漂在水面的一盆鸡蛋开始大喊大叫地哄起来。“动了,动了,都动了,都是活的!”两个人在水盆边笑成一团,完全不理会对面男生宿舍传来的大声抗议。涓涓的话才制止了她俩:“快捞出来吧,小心都淹死了!” 鸡蛋擦干了,又都放回老母鸡身下。黄母鸡一圈圈在土盆上转动着,好像在查点自己的孩子们,好久才像以往一样卧下。三个女孩子虽然也钻进了被窝,却没有一个能睡得着,她们索性都趴在枕头上,不时从黄母鸡身下抢出一个蛋来,互相传看着,观察着小鸡出壳的情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