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裸泳经历发生在北大荒。那是一个炎热的夏日，我行走在从团部回连队的大路上。由于这条路是一条“死胡同”，只通到我们连队，所以行人十分稀少。正午的太阳晒得我浑身流油、一身臭汗，望着路边的水泡子，我就产生了下水的欲望。南方人爱洁净，很亲水的，何况我正大汗淋漓。 我前望望、后瞅瞅，这条大路上只有我一个人的身影，于是便开始放下挎包脱衣服。脱到仅剩一条裤衩的时候有些犹豫了：如果脱光了游泳，我就可以正常回连队；如果穿着裤衩游泳，我就只能拎着湿裤衩，光着屁股套外裤，这样回连队如果碰到人的话，就会很尴尬。就在我莫衷一是的时候，突然就想起了阮籍——那位魏晋时期的狂士。我不是想到了他的文采和风度，而是想起了他的一件狂事。阮籍曾经一丝不挂地在寓所里饮酒狂啸，不期而来的访客见状愕然。阮籍不仅毫无愧色，还呵斥访客。他的意思是：我以天地当房子，以房子当衣衫，你怎么没有经过我的允许就钻到我的衣服里来了？那访客听后竟无言以对了！
 我微微一笑，便一边脱裤衩一边想：今儿个我也拿这天地当房，拿水泡子当澡盆，好好地快活一番！ 说是这么说，想也是这么想的，但是当真裸泳起来，却又像做贼一般。我生怕这时有人路过此地，让我难堪。所以，那天虽然在大自然里裸泳了，但是却没有体会到裸泳的真滋味儿。我只是急忙忙地洗刷了身上的灰尘和汗水，便又急忙忙地上岸穿衣。直到衣冠齐整之后，那颗忐忑无比的心才慢慢地归于平静。
那时，我出公差在芬兰待了好几十天。工作之余，当地的朋友常常会请我们出游，去欣赏北欧的湖光山色。有一次，他带着我们来到原始森林里的一座古老的大别墅里。那别墅孤零零地矗立在林中的一处峭壁上，峭壁之下就是一个清幽如画般的海湾。朋友建议我们在这里洗桑拿，我们客随主便就答应了。没有想到的是，这里的桑拿很特殊。一般的桑拿都有蒸汽房和冰水池，蒸一会儿，泡一会儿，如此忽冷忽热地循环往复------。可是这栋别墅里却只有蒸汽房，并没有冰水池。我蒸了一会儿，便问主人：“冰水池在哪里？”主人狡黠地笑了笑：“在外边呢。”说着他便带着我们赤条条地走出了别墅，沿着峭壁上的小路一路跑了下去。 我们追随他拾级而下，来到了海边。这时他已经站在伸向海湾的小码头的尽头。只见他示意性地摆了摆头，便一转身扎进了海里。我们不甘示弱，也都一猛子钻进了海水。
 北欧的海水永远都是冰凉的，当你遨游其中的时候，便是心中一爽。海湾的景色如画一般，那周边的悬崖峭壁，那郁郁葱葱的参天古木，那蓝天白云，那海面上的倒影，当你钻出水面的时候，便会眼前一亮。整个静谧的海湾里，只回荡着几个男人那豪爽狂放的笑声。 就这样，我们在海湾和别墅之间来来回回，折腾了大半晌，依然意犹未尽。直到主人委婉的叫停了，我们才安稳下来。 我从国内带来的翻译是个白发老头、曾经的老右派。那天他当真实践了“老夫聊发少年狂”这句古诗，始终在和我们这帮年轻人一起折腾着。直到晚餐时分，他仍然处于一种莫名的兴奋之中。他一边摆弄着手里的小龙虾，一边认真的问我：“我在林子里这么上蹿下跳的，是不是很像一只没有长毛儿的老猴子？”一贯十分严谨的老学者，居然能说出这样的语言，让我感到十分惊诧。 我笑了笑，赶紧安慰他：“我们都是猴子，谁都不例外。”我指了指我们的外国朋友，“就连他也不能例外。” 他沉思了一下，看了看自己的那身西服，幽幽地自言自语道：“现在，我们又沐猴而冠了。”说话的同时，他脸上露出了一缕惋惜之情。 多少年之后，我曾经驾车穿越过昆仑山。号称“万山之祖”的昆仑山以它磅礴崔嵬的气势令我产生了极其强烈的心灵震撼。当时我将这种感受形容为“幻觉般的快感”。现在回想起来，在我的人生当中，能够让我无拘无束地与大自然相互交融，并让我产生“幻觉般的快感”的时刻，应该就是那次与芬兰的那个不知名的海湾和那座古老的林间别墅的邂逅了。
有一天，我带着工程技术人员和经营人员去踏勘一块土地。返程时大家发现了一个美丽的海湾。海湾里是洁白如洗的沙滩，沙滩就落寞的躺在那里，除了沙滩尽头有几个渺小如蚁的儿童在玩耍之外，竟然无人光顾。于是大家就产生了游泳的欲望，只是有人在惋惜地说：“多好的海滩啊！只可惜没有带游泳裤来。” 看着大家欲罢不能的神情，我脱口而出：“谁规定的没有游泳裤就不能游泳？怕羞的就穿大裤衩嘛，不怕羞的也可以天体啊！” 有个好事的工程师，刚从大学毕业。他不知分寸地说：“邢总，你敢天体游泳？如果你敢，我就敢！” 我没说二话，叫停了汽车，走下权当公路的海堤来到沙滩上。我一边走一边脱衣服，然后一丝不挂的游了起来。等我游了一大圈回到沙滩上的时候，只见我的衣服旁边又多了几堆衣服。放眼望去，几个年轻人已经在海里嬉戏了。这时，几个老工程师依然在沙滩上散步，但是他们一副道貌岸然的架势却掩不住跃跃欲试的心情。我觉得很好笑但是没有理会他们。可是等我再次下海游得尽兴，要回到沙滩上休息的时候，却发现沙滩上已经空无一人了。
 那天大家玩儿得很尽兴，在回公司的汽车上，这帮有老有小的同事们都朝我翘起了大拇指。这个说：“邢总真开放！”那个说：“邢总了不起！”这时，一位老工程师慢悠悠地说：“不是了不起，而是很伟大啊！” 我想，要是这么拍马屁恐怕有点儿过了吧？于是就谦虚地问道：“何以见得？” 老工程师很有书卷气，仍然慢悠悠地说：“说伟大的不是指你本人，而是说你的精神。你的精神伟大之处有二：这其一是，在你的精神感召下，我们都享受了一次重要的人生体验。如果没有你的带领和示范的话，我恐怕到死也不会天体游泳的！这其二也是最重要的，就是我们都得解放思想，不要画地为牢。如果让一些陈规陋习形成了思维定势，而我们还不自知的话，那我们在行动上就只能亦步亦趋，无所突破也无所作为了。不知道我的理解对不对？” “我不伟大，我的这个精神是否伟大我不知道，你对这个精神的解释出乎我的意料，因为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么多，所以你的这个解释要比我的这个精神还伟大！” 众人听后哄堂大笑。而谨言慎行的老工程师意犹未尽，还在幽默。他说：“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吧，怎么老板拍起员工的马屁来了？” 又是一阵大笑。
 有关裸泳问题，也许大家见仁见智，各有看法。骂它有伤风化也罢，夸它回归自然也罢，其实都不是主要问题，也不会妨碍人们的正常生活。倒是老工程师的领悟值得我们深思。
我们常说：兵无常势，水无常形。人生也是各人各样，并没有一定的模式。如果我们一定要把自己的人生硬塞进一个中规中矩、千篇一律的框子里，那么人生的异彩又如何能够焕发呢？
配图：东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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