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1969年元月延安地区开始的轰轰烈烈的北京知青上山下乡运动,如今已经过去了整整四十多年了。但他们给宜川农村带来的青春气息和发展进步令人赞叹不止,他们的感人事迹一时间成为宜川老百姓家喻户晓的口头禅。
一 时代与背景
1969年,那时我年仅十二岁,正在上小学四年级,那也正是对新鲜事物极其感兴趣的年龄。加之那时的陕北是一个交通不便信息闭塞的地方,对我们来说,外面的世界在脑海里完全是一片空白。
我们的土迴村,是在宜川县新市河公社驻地南边两公里的山峁上。当时,村里仅有一条一米多宽、只可供拉架子车行走的小路通往公社;山路上,弯道多而又陡。公社的所在地只有一个供销社门市,大约六、七十平米;还有邮政所、卫生所、粮站、信用社等几个小单位。尽管面积小,单位少,但当时也算是几千口人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公社有一条简易公路可通往县城,但很少有汽车通行,只有供销社的一个马拉车往返城乡,运送日用百货、食盐、煤油(供点灯用)。有时,还可见四个骡子拉一个大车的车队把粮站的粮食向外运输……
毛主席的“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各地农村的同志应当欢迎他们去”的最新指示,是公社干部在我们村的一个夜间传达的。当时,村干部热情很高,全村男女老少也非常高兴,并提前为他们准备了男女两个宿舍,分别在两个社员家院子的窑洞里。记得,当时女生住在队长李振辉院里,男生住在会计袁世文院里。两个窑洞各深十米左右,宽3米左右,各有一条丈余长的土炕。
二 欢迎与迎接
记得知青来的那天,村里全村老少像过节一样敲锣打鼓、擎着红旗到公社迎接。新市河公社搭起了彩门,迎接知青的场面人山人海,非常热闹。我们学生娃也列队欢迎去了。同时,还看到不少驮着知青行李的毛驴。我们是上午九点多就到,等到十一点多就来了十几辆大卡车(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这么多汽车)。先是行李车,装的是大箱子,有木箱、棕箱、皮箱还有柳条编织的箱子,这些不同式样的箱子我也是第一次见到。大人们在高兴地卸着车上的行李,我们在堆积如山的行李中到处寻找分到我们村知青的行李。他们的箱子上都有自己所在村子和自己的签名标记,写着村名和人名。可能是手写造成笔误,他们把“土迴村”都写成了“工迴村”。
来我们村的知青是四女五男,都是海淀区北京师院附中的,男知青有李长胜、翟亚秦、林杰、郭敬东、王永;女知青有言小平、凌健、陈朴华、宋东平。邻近的南瓦子村还有刘碧秀、朱介人等七人(后来他们都搬到了土迴村)。
三 生产与生活
北京知青的到来,给村子里增添了不少新鲜气氛。首先,是每个知青都带来并分发给了村民的毛主席像章。他们带来的收音机,可以听新闻,还可以听歌,我们还是第一次见到;还有林杰的小提琴,言小平、凌健的口琴,拉出和吹出的曲子好听极了。这些,都是村里前所未有见到听到的,给村里带来了无限的欢乐和勃勃生气。其次,我们村里原先的几个识字人都是过去的小学生,中学生很少。这次一下增添了近十个中学生,又都是北京的,会一口流利的普通话,这无疑给我们这些正在念书的学生娃创造了一个很好的语言环境。之后,不光年轻人努力学普通话,时间一长,连大人们也能听得懂北京话了。
知青们穿的衣服也给我们的服装进化起到了促进作用,大裆裤逐步转化成了前边开口的低腰裤,学生服也在我们学生的身上慢慢地出现了。尤其是鞋子变化最大,松紧鞋、皮鞋、运动鞋、军用鞋、大头鞋等,在农村人中也越来越多地出现了。他们良好的生活习惯,也慢慢被农村人效仿。比如年轻人开始刷牙,妇女也开始用上了卫生纸,这对于推进社会进步和农村人的健康事业起到了积极的作用。
食品方面,也使我们大开眼界。在这之前,我们偶尔才能喝上一点红糖、白糖水,大人们出门带回来几颗洋糖(水果糖)给几个孩子分着吃,都高兴的不得了。而在知青那里,我们吃到了水果罐头,牛、鱼肉罐头,肉松,肉干,高级的水果糖,饼干,糕点等好多好吃的。我们村的知青特别大方,他们把家里寄来的好吃的都分给我们大家一块吃了。
在学习方面,他们更是给我们树立了榜样。这些北京知青,他们一有空就是看书学习,晚上在煤油灯下看书。林杰经常拿着一个小英语单词本刻苦学习(他现在定居加拿大,这与当时他的雄心壮志是分不开的)。知青们的书籍很多,我在五年级时就看过他们带的《林海雪原》、《创业史》、《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等书,使我增长了不少知识。
北京知青的到来,还给生产队增加了强壮劳动力;一下子增加了这么多好小伙子,生产队的农活进展快了很多。我父亲当时是生产队副队长,安排活路就容易多了。
当年,生产队里的农活是非常苦的,没有一点机械设备,全靠人力和牲畜。掏粪、担粪、人拉架子车、耕地等,全是体力活。纳粪是又脏又累的活,下种时经常是早晨四、五点下地,中午十二点才能回来,中间只是往地里送一次早饭。早上由于起得早,脸也顾不上洗,早饭(上午9—10点)由做饭人送到地里,因没有多余的水洗手,知青他们也只好用抓过粪的手,随便搓搓拿起馍就吃。
过去我们村里妇女也下地干活,但是耕地、纳粪、下羊圈掏粪、担粪等活计,妇女从来不干,也不会干。北京知青来了以后,小平、凌健、陈朴华这些女孩子很快就学会了耕地、纳粪。拉架子车是很危险、也很费力气的活。上坡时气喘吁吁费力气,下坡时一腿软,很容易支撑不住。记得一次小平拉架子车翻倒后,把膝盖弄骨折了,病好后仍又回来坚持干活。夏天割麦子,炎热难耐,而且割麦腰痛难忍。照场、看瓜,晚上蚊虫叮咬,担惊受怕,连农村的孩子都受不住,但他们十七八岁就都干上了,而且从不叫苦叫累。
当年,生产队里的牲口都是集体饲养,由于各种原因,有的饲养员没能把牲口的饲料如数给牲口吃,牲口饲养不好,社员不放心。李长胜是个老实厚道的孩子,社员推荐他当上了饲养员。饲养员得在半夜两三点给牲口填草加料,这对十七八岁的孩子来说是非常难做到的,但长胜做得很好,社员很放心。其他的知青也有放过牛的,放过羊的,耕、种、碾、打样样在行,总之,他们在农村的活无所不能。
北京知青刚来时,是队上安排人给做饭,几个月后,他们就开始自己学习轮流做饭。做饭对他们来说,也非常艰难。那时小麦很少,大部分是玉米面,难做又难吃,农村又没有什么像样的菜;做饭烧柴,火候很难掌握,有时就做成了夹生饭。一段时间以后,他们才慢慢习惯了。
打柴,在我们那里叫折柴,是一项非常难干的活。那时植被很差,树木很少,烧柴主要靠黄蒿、白草和圪针,打柴搂不到一块还扎人;同时,山坡又陡又滑非常危险,叱干村的北京知青李琦就是在打柴时掉下山沟里殉命的。但他们后来都学会了打柴,很不容易呀。
我们村里当时吃水非常困难,要到离村三里多的沟里去驮水。毛驴的背上搭着一个水架,两边各挂一个大木桶,装水后每个大概六七十斤左右。取水时,要把木桶卸下来放到井里,待把水装满后再搭到毛驴背上;毛驴又不听话,非常难。但这些他们也都学会了,尤其她们几个女孩子,更为难得。
知青刚来的头几个月,可能是水土不服的原因,身上都起了疱疹,一片一片流着黄水,痒得非常难受,加之我们那里蚊子、跳蚤、虱子非常多,晚上睡觉咬得人实在难以忍受。当年他们的这种难受,连我们这里的老人都心痛地说:这些娃把罪受扎啦!
四 离村与返城
一年多后,他们中间有些人就离开了。王永、郭敬东由于身体不好,回京看病去了。宋东平听说是参军去部队了。随后,李长胜被贫下中农推荐招工到延安无线电厂,言小平被抽调到延安地区群工组工作,后来考上西安冶金建筑学院(现已并入长安大学)建筑设计专业。到后来,林杰被招工到了延安电厂,翟亚秦、陈朴华、凌健也都被贫下中农推荐招进了工厂。后来,还听说凌健考上了陕西师大。大约三四年时间,他们结束了在农村的插队生活。
刚离开我们村时,他们经常来信关心村里的事情,挂念大人小孩。随着时间的推移,工作的变动,书信渐渐中断了。言小平在延安工作期间曾回过村里一次,李长胜回过村里两次。2009年,陈朴华回来时,我陪她看了壶口,回到村子里住了三天,她还给村里人带来了烟酒糖果,并探望了老者。
五 影响与效果
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无疑是对社会的一大推进,加快了城市、农村的文化交流和人流、物流,尤其是信息交流。我们那里的邮政所从此也就红火了起来。发信的、收包裹的人流不断。毫不夸张地说,使我们那里提前十到二十年接受了城市文化的影响。
由于知青的到来,北京的支援干部随后也到了,他们负责知青的管理。我们村来了一个叫王琪的女干部。他们将我们这里的贫困情况反映到了北京。之后,北京支援来了不少的机械设备。给公社支援来了东方红拖拉机、电影放映机,给村子里支援来的有手扶拖拉机、钢磨、脱粒机、铡草机等,以及和随后支援的饮水上塬工程,使我们那里的机械化程度提早跨越了一大步。
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对知青来讲,也是一次极好的锻炼机会,他们了解到了农村的艰苦,学会了怎样做人。凡我接触过的知青,他们都认为插队为自己的人生奠定了一个良好的基础。
但任何事情都不是完美无缺的。知青中也不乏有个别不遵纪守法者,有的好吃懒做,偷鸡摸狗,聚众打架等。但我们村的这些北京知青特别好,他们除了春节回一次家,其他时间一直在队上干活,从不外出,在村里和社员的关系也特别好。我的姐姐刘国珍比他们小一两岁,和言小平、凌健、陈朴华的关系特别好,有时把她们留在家里吃上一次饭,晚上住在一起。有时村子里有人伤风感冒,她们就把在北京带来的药给群众服用。
四十年后,2009年1月13日,我以宜川县四套班子领导人的身份,参加了在北京举办的“北京知青在宜川下乡四十周年纪念座谈会”。参加之前,我怀着美好的愿望,想着,这下可以见到已经多年不见也没有任何联系的土迴村里的知青了。那一天,一下子来了四百多个知青代表,让人非常高兴。参加座谈会的,还有三十多个都是在宜川插队后事业有成的人物。他们中间,还有几个副部级干部,以及各方面的专家,有教授、研究员、企业家,等等。虽然他们离开农村多年,但他们对宜川感情很深,感慨也颇多,并对宜川的发展十分关心,还谈了许多对宜川发展非常好的意见和建议。
在这次座会上,我还见到了当年我上高中时的老师余道元(徐胜武老师未见,听说他在广东任职)。他是大学生插队,到宜川后先后在甘草、云岩、宜中当老师,是一位十分敬业的老师,他把他的美好青春和智慧都献给了宜川。我还见到了王梅,她是我们公社叱干村插队的知青,和我们村的知青是一个学校的。她是后来在新市河公社当团干、妇干时我们认识的(她现在定居在澳大利亚)。
唯一遗憾的是,由于时间紧,我没有能够见到我们村的知青,也没有打听到他们的联系方式。之后,2009年陈朴华回村时,我们终于有了联系并且和他们通了电话,也算是了却了我的心愿。
六 我的心愿
今非昔比,现在的宜川新市河乡,省道303二级公路从中穿过,我们村也修通了柏油路,自来水通到了各家各户。原来的土窑洞被塬上的平房代替,三轮车、摩托,凡年轻人都有,有几家还买了汽车。每户都有一个果园,每年收入3-5万的有好几户。群众的温饱问题已经解决,正在向小康社会全面迈进。如今,壶口瀑布驰名中外,苹果酥梨神州飘香,文化教育齐头并进。宜川县也成为了一个旅游大县、苹果大县、文化大县。宜川县城楼房林立,人繁物华,青兰高速穿城而过,近日通车。宜川成了一个山清水秀、交通发达的好地方。
我的心愿:北京知青朋友们,你们回来吧!带着家人,带着孩子,回来看看吧!再看看我的家乡、也是你们的第二故乡吧!现在,家乡实在是很美!你们的第二故乡,现在山美、水美、人更美啊!
我们随时都在等待着热烈欢迎你们哪!
2010年7月
作者刘向东现为宜川县政协副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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