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上世纪50年代中期,京西公主坟南侧有几座庙宇飞檐结构的大楼拔地而起,这就是海军大院新建的黄色办公大楼和灰色宿舍楼。黄楼和灰楼在京西平原则显得格外雄伟,一度被京城的百姓戏称海军大庙,后来也被泛指海军大院。 胆大包天的“野孩子”
到了晚上,整个大院没几盏路灯,除了住家的灯光,四周一片漆黑。附近新盖楼的竹脚手架,在厉风中还能发出瘆人呜咽。那时没有空气污染和灯光污染,可以饱览迷人的星空。
那时的海军大院有不少历经沧桑的古松。那些长得歪七扭八的原生老树,见证了那个饥肠辘辘的年代:尖枣、槐花、枫籽、榆钱儿、桑葚、香椿芽等成了海军子弟的野食。建院后在路边栽种的一般都是树干挺直的松、柏、杨、柳、桐等树木。树多成林,自然也就成了飞鸟的乐园。夏天时常能听到布谷鸟“咕咕布谷”的叫声,常能见到绿色和花斑的啄木鸟在树干上觅食。
常见的还有通体金黄色羽毛的黄鹂、凶猛的胡不拉和身段小巧的柳莺。偶尔还能见到凶悍的鹞子和老鹰。当然,最多的还是麻雀、燕子、喜鹊和乌鸦。到了冬季,每逢下雪,还会有成群的太平鸟欢聚在高大的松树顶上。大院的孩子中不乏弹弓高手,不少鲜活的小生灵中弹毙命。在那缺吃少喝的年代,孩子们也不放过小鸟胸脯那点肉。
同农村孩子一样,孩子们也在昆虫世界寻找乐趣。小不点们都喜欢看蚂蚁打仗和蚂蚁搬家,有时会拿放大镜聚焦阳光,烧烤双方参战的兵蚁;或用樟脑丸在地上画线,阻断蚂蚁迁徙的路径。女孩子喜欢采桑叶养蚕,从蚕子孵化、采桑喂食、吐丝作茧到成蛾产卵,呵护有加。男孩子则喜欢掏知了蛋。
那时野草、野花到处都是,蚂蚱、螳螂、蜻蜓、蝴蝶、天牛、扁担钩、磕头虫自然也不少。女孩子喜欢捉蝴蝶、凤蝶制作标本,而男孩子喜欢招老钢儿(也叫老虎蜻蜓),撕掉一半翅膀当直升机。到了初秋,喜欢斗蛐蛐的孩子就开始循声逮蛐蛐。当然,那些品相较差的蛐蛐,或者长得像蛐蛐而不会掐架的老米嘴、棺材板,常被大孩子打发给小孩子玩去。我那时喜欢抓萤火虫和纺织娘,那神秘的荧光和奇异的琴声让我至今还没整明白。大院的夏秋之夜总是沉浸在一片万虫齐鸣的大合唱中,热烦的知了半夜里也跟着叫一阵。
最令男孩子兴奋的当属捣蜂巢。遇有油饼大的马蜂窝,就来个弹弓齐射,然后撒腿就逃,胆大的就静止不动地蹲在附近。被激怒的马蜂四下散开,追杀可疑分子。有的孩子见马蜂向自己飞来,沉不住气缩头而逃,免不了被蜇得龇牙咧嘴,甚至嚎啕大哭。牛蜂往往穴居在树洞里,其比马蜂粗壮、凶猛。孩子们约好各手持一把沙土,一起走到洞穴边,同时将沙土甩进洞穴,接着四散逃开。看着洞穴里涌出的牛蜂四处寻仇,孩子们别提多开心了。
那时大院的野生动物不多,多为野猫、黄鼠狼,偶尔能遇到刺猬。最多的是癞蛤蟆。孩子们常常将肥大、笨拙的癞蛤蟆掀翻,一边用小树枝敲打它的肚皮,还一边唱:气鼓,气鼓,气到八月十五,八月十五杀猪,气得蛤蟆直哭……蛤蟆肚子果然被气得鼓鼓的,就在它被气得要死要活的时候,孩子们便扬长而去。
那些坚难的日子里
海政文工团位于大院西南角,那儿也是孩子们喜欢光顾的地方,可以近距离欣赏演员练功的舞姿,感受铿锵军乐的魅力。
“文革”初期这个大操场北侧修建了一个露天舞台,这时的大操场成了海军大院的“政治、文化中心”——曾让大院的孩子们目睹了造反派揪斗老干部以及两大派系数百人的大辩论。当然,也免费观赏了芭蕾舞剧《红色娘子军》、京剧《红灯记》等样板戏。
海军的孩子自然受到海军的沐浴。当初七一小学除了春游外,差不多每年清明都要到八宝山祭奠烈士;有机会还要请战斗英雄来校作报告。三年困难时期,海军从自己农场的收成中调拨了一批粮食,令所有学生在学校的早上和中午能喝上一顿菜粥或棒子面地瓜粥,也算缓解了当年的饥饿。学校还组织体检,发现长期饥饿造成浮肿或肝功异常的孩子就通知家长。
“文革”初期,学校停课。在那个是非难辨的动乱时期,海军便组织孩子们到机关所属农场劳动,远离喧闹纷争的京城。上山下乡时,海军利用军队农场资源,将大批的孩子送到天津草坨子农场,接受半军事化的劳动,有征兵机会就把适龄的孩子送去参军。就这样,大院的孩子们在军队传统教育下,大都纯朴、憨厚,在社会上不擅长钻营、使坏,在官场、商场上也鲜有出人头地。
海军大院的孩子重情义。父辈的职级别差异丝毫不影响同学间的手足之情。“文革”中大人们搞出“红流”、“红联总”、“井冈山”等派别组织,互相揪斗,而孩子们却和睦相处。记得海军政委苏振华遭揪斗的日子,我和苏家老五在刘华清家阳台上掏屋檐下的鸟窝。不想让职工中一个造反派看到了,咋咋呼呼冲上楼来,要抓现行。那个年代,我们从不在意小朋友的家长是哪派的,似乎少年的友谊胜过一切。那时,大孩子也总能善待小弟兄,从不见以大欺小。
如今的灰楼 男女生兄弟姐妹般的情感或许阻碍了爱情的萌芽,似乎恪守友谊比唐突的求爱更重要。因此,他们间大胆表白而组建家庭的并不多见。一次班里的同学聚会,当年淘气异常的一个同学喝得脸红耳热之际,公布自己少年心仪的两个“太阳”和两个“月亮”,笑翻了在场的二十几个同学。大伙问他为什么不早点表白,这个当过连队指导员的同学却回答,时代造就了我们这些孩子内在的古板、封建的男女观,当时真不知如何与女同学交流,如今都是兄弟姐妹,能留一点点念想,也挺好。
将军家里看武器书
那时小朋友串门,到谁家就像到自己家一样随意出入。记得有次在刘华清家,从客厅的门缝里见到他与一些专家在研究问题,图纸太大就铺在客厅地上,这些跪在地上讨论问题的海军武器装备科研的先驱们,给我留下不凡的印象。
如今的大操场 当年在刘华清家客厅靠西墙有个大书柜,摆满了国内外海军武器装备的书籍,许多是俄文精装本。尽管不认得那些字,但几乎所有带图的页面都让我浏览过,像锚雷的投放、值更、引信触发等工作过程都能看明白。
哪知道,少年在小朋友乱翻家长的书竟对我一生产生重大影响,以致我国的导弹驱逐舰和多型军机上都能有我设计的产品。像我这样,有不少海军子弟在海军武器装备建设上尽心竭力,甚至退休以后,也能从事海军装备技术研发工作。海军子弟大概不少都有这种来自童年形成的特殊情结。
现在的海军大院已不再是田园般的营区。昔日的果园都建了楼房,整个大院成了钢筋水泥的丛林。当年路边齐腰高的柏树墙已残缺不全,得以幸存的侧柏竟能疯长到两层楼高。
如今直对黄楼的马路,能看到后面城乡贸易中心的建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