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卖瓜记

时间:2010-04-15 06:07来源:北京知青网作者:angelozh点击:927次
 
   插队半年后,我就成了队里的壮劳力,贫下中农推荐我当了粮食保管员,是兼职的,盘粮食、备籽晌、记帐,都要利用自己的业余时间干,由此我也成了队委会的一员。
    队长张德生尊重知识,尊重人才,什么事都和我这个有着初一学历的知识分子商量、探讨,我也乐于当他的参谋长。有时的瞎参谋也让他吃些苦头。一次上边布置各生产队按每人一亩纲要田编列出详细的生产计划,要注明地块、亩数、品种、产量、施肥量等如实上报。张德生的眉头拧成一个疙瘩,队里一百一十多口人只有八十来亩川地,按照上边要求的行距株距种玉米,算起来还有可能达到四百斤,可剩下那三十亩亩产四百斤的纲要田哪儿找去,坡地种啥二百斤也打不下。队委会咯噪(讨论)了一老气,也没个眉目,大多数人都认为这又是逼着瞎说呢,瞎说呗。对此我坚决不同意,不能再搞浮夸风,我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提出烂庄湾那片缓坡地肥力不错,离庄子近,多送些粪上去,种糜谷打个二百五、六十斤还是可能的,达不了纲要我们就不叫它纲要田,叫战备田。又是一气咯噪,队委们一致同意不炫谎就照我说的办。张德生拿到我写好的《抓革命促生产促战备计划书》,以为可以交差了。三天后他从大队开会回来见到我时一脸苦笑,述说着被驻队干部格嚓嚓的一气臭骂,说他学会了搞阴谋诡计,整出个二百斤的战备田冒充纲要田,憨憨的一个受苦汉也会炫谎了。由球他说去吧,咋介也整球不出一百一十亩纲要田来。队长没有丝毫责备我的意思。
    队里的现金收入有限,大头儿就出在那四圈羊身上,一年薅羊绒、剪羊毛、交任务羊也就千把块钱,德生总琢磨着搞点儿什么副业以贴补队里现金收入的不足。一次他和我说要买上几只缸养蛆喂鸡,这样鸡长得快下蛋多,我一听就给否了,觉得太恶心(还是城里人的心态在作怪),其实德生的想法还是有些前瞻性的,农家养的柴鸡哪只不叨蛆啄屎,我们从社员家买回的鸡蛋吃起来照样香。
    一年的春耕又要开始了,德生提出种几亩西瓜来贴补队里的现金收入,社员中有人担心白搭功夫白糟塌地卖不出钱来,我全力支持德生,队委会迅速作出决定:拿出后庄湾的五亩阳坡地种西瓜,由侍弄过西瓜的刘老汉负责,刘老汉拦的牛一并由拦驴娃娃白缠儿拦上,缠儿的工分由三分调为四分。(白缠儿是我们队最小的劳动力,只有十一、二岁,也是全队最牛的,每天早出晚归都有坐骑,驴、骡、牛个个任他骑,我曾想象缠儿一样骑上一头牛淌过冰冷的河水,它端端的把我扔在河里)清明前,队里把那几亩西瓜地翻了个透,又足足的送上了肥,其后的淘换瓜籽、播种施肥及至打掐压蔓一切一切都由刘老汉一个人打理了。
    转眼到了农历7月,地里结出的瓜长得比足球还大了,瓜皮也开始泛白,老汉找到队长要求派个人和他晚上一起看瓜,以防备邻村的后生来偷袭,没的说这差事责无旁贷落到我这个积极种瓜派的头上,老汉的担心有点多余(獾和狐狸祸害的可能性更大些),这里的民风淳朴,川道上玉米地里小道旁叶子被刮得七零八落,棒子却一个不少的挂在杆子上。瓜地上沿的崖上有个寄放耩子等农具的小土窑成了我和老汉夜间的安身之所,都说看瓜地吃个西瓜是个稀松平常的事,可我和老汉一起看了十来夜瓜地,老汉愣没舍得給我摘个瓜尝尝鲜,不是老汉小气,这不是他家的,是他给队里种的金圪蛋,有多少棵秧结多少个瓜老汉清清楚楚,他要一个不少的交给队里,要对得起队里给记的工分。
    谁去卖瓜?队里开会又是一气咯噪,终年和土地打交道的社员们推推搡搡谁也不想去,宁肯披星戴月地爬山上去受苦,让毒毒的日头晒个半死,也不去干这赶个毛驴车做买卖的轻巧营生。最后还是决定由我去完成队里的西瓜销售任务,经营范围东岭、西岭、志丹县城,价格每斤一毛钱,并每天轮换着配备给我一名完小学生做帮手(在公社完小读书的几个娃娃放暑假后就一直参加队里的麦收劳动,麦收结束后才给这些学生娃娃们放假,让他们去挖甘草,勤工俭学筹措自己的学费)。
    开园了,此时的刘老汉才一脸笑意的豪爽的摘下一个西瓜,让我们这几个前来收获的后生品尝,山地瓜个头不大,浅绿的皮很薄,黄瓤红籽真正香甜脆沙瓤,吃上一大块虽然没甜掉牙,那沁人心脾的爽快让后生们干起活来连窜带跳,一眨眼的工夫,一大堆的西瓜就摘下码放好,只等着明天拿它们换钱了。
    第二天一早,二牛就挎着个书兜子装好纸笔(他的职责是收钱记账),帮我一起套好毛驴车装了满满一车西瓜出发了。按照社员们的启发和指点,我们赶着毛驴车到康家沟后就沿着公路向东蜿蜒而上,图谋着向那些跑运输的兜儿里揣着钱的赶脚汉们兜售西瓜,待我们爬出了十多里地过了南畖梁很远后,就有些泄气了,除了碰到两三辆嗷嗷鸣着喇叭的大卡车和它们卷起的黄尘外,别说毛驴车队了,就连个毛盖子人影都没有,这可咋整,我和二牛商量还是掉头去县城吧。正当我们顺着原路返回到康家沟沟底时,第一个买家来啦,几辆拉拉车迎面走来,我和二牛吆喝着买西瓜勒买西瓜勒,错车时几个赶脚的扭着身子望了望又吆喝着生灵走了,只有最后一挂车上的中年汉子跳下车走过来和我们搭讪,瓜咋相不沙不甜不要钱咋卖一毛钱一斤八分钱,我多买几个,这不是横生枝节吗?生产队定的一毛钱一斤,你八分钱买走了,差的钱谁给你垫呀。我没好气儿的说不行,少一分钱也不卖。”“咋球搞的?买瓜的纳闷今天咋碰上这号儿死性卖瓜的,汉子整了整披在身上的烂袄扭身跳上车赶队伍去了。早早从车上解下秤准备称西瓜的二牛还站在那儿捂着嘴偷偷笑,走啊!我冲二牛吼着,还有二十多里路才能到县城呢。
    志丹县城两道街,一道街上坐落着县城里唯一的饭馆,从饭馆往北走不远,有一条连接二道街的小胡同,胡同的中间北侧有块方方正正的空地,大概是县剧院建好后废弃的露天剧场,空地东头的舞台和顶棚还在。别看志丹的两条街边还是土路,却整整齐齐干干净净,这条小胡同中间的空地,是县城中唯一的自由市场。
    我和二牛赶车到了县城时已经中午,路过饭馆,我说自己不饿让二牛进去吃上一碗粉汤两个馍,完后到市场找我去,一个西瓜还没卖出去呢,就先用带来找零钱用的准备金吧。队里规定给我们每人每天两毛钱补助,饭馆里一个馍馍五分,一碗素粉汤一毛五肉粉汤两毛五,我是一个从六六年九月就断绝了家庭经济供给的穷知青,所以和我一起出来卖瓜的学生娃娃们最高的午餐标准只能是一碗素粉汤和两个馍了。我把车赶到市场当中的南墙根,刚卸下驴把车支好,懂事的二牛就捧着四个馍馍跑来了,把馍往我手里一塞就拉着缰绳找个阴凉地方拴驴,又跑回来把备好的草料给驴抱过去才和我一起分享这四个馍馍,我问他为什么不喝碗粉汤,他说他也不咋饿。
    此时正值中午,市场上没什么人来往,只有十几个大概是城关附近的农民沿着空地边,或篮子或筐规规矩矩的摆着菜摊,我们来得最晚,没和他们凑在一起,而是占据了最好的商业位置,只要从这个胡同过的人,都必须从我的瓜摊前绕过,无奈,毒毒的日头下这条小胡同两端连个人影也没有。在陕北这个小县城,西瓜也算个稀罕物,不是哪年都吃得到的东西,独此一家诱惑过来的第一批顾客就是那些正无聊的守着菜摊的人们,他们三三两两的过来看稀罕,问这问那,我向他们郑重声明:西瓜绝对没问题,保沙保甜,回家里切开不甜,明天拿半个来,我再给你换一个,至于价钱没商量,一毛钱一斤。看着这个晒得比他们都黑,一副受苦汉眉眼的知青,有了第一个慷慨解囊的,接下来就是第二个第三个,一会儿功夫卖出去十来个瓜。一阵喧嚣过后又是一阵漫长的沉寂,直到后半晌,胡同里才出现三三两两的过客,经过不懈的努力和一分二分的斤斤计较,我们又卖出去十几二十个瓜。太阳快落山了,卖菜的都陆续撤了,最后收摊儿的老汉冲我喊着收了吧,赶回康家沟就天黑拉,明天赶早来,前晌还人多些。瓜没卖完,我和二牛还坚持着。空荡荡的市场,空荡荡的胡同连个人影都没了,无奈的我只好让二牛把驴牵过来套上车,拉着十来个没卖出去的西瓜回家。
    驴车出了县城,把瓜卖完的希望彻底破灭了,我郁闷的看着车上这十一个西瓜,经过一天的颠簸到明天瓜皮都要黑青,更卖不出去了。二牛饿了,从兜子里翻出炒面口袋,开始一口一口的咽炒面,我任由毛驴一步一步的嘎悠着。车过柳树坪,救星来了,后面随着一阵骡铃声一支赶脚的车队从我们车旁超过去,还是最后一辆车还是一个中年汉子,发现了我们车上的西瓜,披着个烂袄跳下车笑嘻嘻的和我们搭讪着要买西瓜,我说一毛钱一斤,他说便宜些他一总全要了,我们的瓜个头不大最大的也就八斤多,小的只有六斤多,我就说那七毛钱一个中年汉子爽快的答应了,赶紧从自己的车上扯出条毛口袋来装西瓜,一共十一个七块七,他磨叽着就给七块我不答应,二牛直在后边杵我,直到他又掏出五毛钱来,我才说算了,拿走吧。望着卖瓜人的背影,二牛悄悄说:这下人也吃美啦,驴也吃美啦。(瓜皮喂驴没一点儿糟蹋)瓜总算是卖完了,二牛一手拿鞭杆子敲打着驴屁股,一手举着一沓票子在我眼前晃,笑着喊着三十二块钱啦,三十二块钱啦,高兴得嘴里的炒面渣子都抢了出来。把钱收好,回去交给队长,这时的我才感到饥肠辘辘,无论如何天黑前是赶不回队里了。
    第二天,学生娃刘志连接了二牛的班,我们早早就赶到县城,在老地方支起了瓜摊儿,卖菜老汉说得没错,整个上午胡同中来来往往的人不断,到中午时分我们车上的瓜卖得没剩几个了。随后几天的情况也差不多,我们把瓜卖完还能赶在天黑前到家了。刘老汉不知从什么地方淘换来的种子,结出的瓜质量上乘,没有一个买了瓜回来找麻烦的,在瓜地老汉不让我们乱来只许摘他做了记号的瓜,他用手摸摸瓜皮、瓜把儿,就能确定西瓜的生熟程度。老汉告诉我一个最简单的方法,他说这瓜皮薄,把瓜放到耳边两手轻轻一挤,能听到沙沙的撕裂声,这瓜就熟透了,就是这样挤过两次的瓜不耐存放了。瓜再好再稀罕,我们也还是没遇到几个回头客,县上的干部们大多一月三十几块钱工资一大家子要养活,舍不得花几块钱买西瓜吃,进城办事来的农民更是插插里的钱比西瓜还稀罕,哪里舍得。中午闲暇时,我曾动员那些卖菜的再买个西瓜,一个个脑袋摇得拨浪鼓一样,也是,馋虫勾出来了也得咽下去,再抱回家一个西瓜去就得准备着和婆姨干仗了。
    一些社员不愿意卖瓜的原因之一是怕碰见那些县里的街痞子,一次一个人站在瓜摊前看了一阵后说要买瓜,我按他的要求给他挑了一个,他又提出得切开尝尝,先尝后买也不算过分,何况这瓜又经过我二次确认毫无问题,我找出刀子在瓜皮上深深的划了个三角口,挑出一个长长的三角锥递给他品尝,此人把三角上的瓜瓤吃得精光,吧嗒吧嗒嘴说了句这瓜不甜,再切一个。我一听就火儿了,不甜你恨不得把瓜皮都吃了,这瓜戳了个大窟窿我卖谁去,他还叨唠着要换一个尝尝,我真想把那哈倯(赖货)臭骂一气,可还没学会开口骂人。气愤的我举起刀咔嚓一下把西瓜砍成两半又剁成许多小块,塞给围在瓜摊边上的小娃娃们,又问娃娃们瓜甜不甜,娃娃们喊着甜,可甜了。我又指着剩下的一大块西瓜向愣在那儿看我发飙的刘志连说:把那块都吃喽。那家伙站在那儿发呆,可能是觉得西瓜不生卖瓜的有点生,没敢再说什么悄悄的走了,这是我经手唯一一个没给队里换回钱来的西瓜。
    瓜园里的西瓜卖出去了多一半,队长和我说再卖一次不卖了,剩下的分一分,也让全庄的婆姨娃娃们高兴高兴。连着几天去县里让我这个不适于经商的人头痛,每卖一个西瓜都要为几分钱斤斤计较口干舌燥一番,不是我小气,生产队来钱太艰难了。
    最后一天我和学生娃白杏商量走西岭,我们找来两副驮筐衬上瓜秧满满的装了两驮西瓜,筐口上用草辫子网住防备上坡下洼瓜从驮筐中掉出来,牵驴背鞍一切准备停当就赶着两副驮子沿着后沟南侧上山了,路经白塔还和几个认识的老乡打个招呼,经过田圪坨时只引来了几声狗叫,我们的目的地是这道沟掌上的最高峰墩梁,我打听好麦收后各个基建队又开始修地了。走了近二十里山路,快晌午时我们进了墩梁村,眼前不远处支着一个很大的棚子前边一块墙板上用白灰写着墩梁大队基建队几个大字。我和杏儿把驴拴在棚外树下,两副驮子抬到棚里,连续的响动惊扰得基建队伙房中的做饭老汉跑了出来,打听明白是前沟口上来卖西瓜的,连说好好,等一等,就要开饭啦,我和杏儿坐在土台子上边歇边等闲极无聊,就都翻出炒面口袋吃炒面,做饭老汉瞭见了,赶紧端过来两碗滚热的米汤。
    一阵太阳雨把受苦汉们提前浇了回来,棚子里一下就挤进来一大群后生,围到两驮西瓜前七嘴八舌的查问价钱议论品相,个个都像吃瓜的行家,就是不掏钱,一位看似头目的汉子挤到前边,这位仁兄真应该做墩梁这个地名的形象代言人,他挨着个儿拍了拍挑出两个,指着刻在瓜皮上的斤两问够不够分量,我说你可以到伙房称去,赶驮子带秤不方便,为了防止秤与秤的差异,我们在瓜皮上刻的斤两都比实际重量少个一二两,壮汉托着两个西瓜去了伙房,没两分钟他就把钱送来了,说了句没麻搭,好瓜。榜样的力量无穷大,本村住的急着买瓜往家送,邻村的后生们开始打平伙(AA制的祖称),连饭都顾不上吃了,忙得白杏钱都收不过来,连喊着一个一个来。
    后生们吃了一肚子西瓜又开始吃饭,驮子里还剩下六、七个瓜,带回去也无所谓了,我想着等基建队上工了,我们也打道回府。谁想到这些后生吃完饭,又和剩下的那几个西瓜较上劲了,我还是第一次看这种叫劲瓜游戏,两个人打赌用十根筷子中剟进西瓜的数量定输赢,谁输了谁掏钱,经过几轮的捉对厮杀,我是无瓜可卖了,后生们又拿着筷子和瓜皮较劲,棚子里充满了欢笑和喊叫声,乐得合不拢嘴的杏儿攥着一沓子钱原地蹦高。随着墩梁壮汉一声动弹了,一个个肚子里装满了西瓜的后生们打闹着走了,棚子里复归平静。 感谢墩梁基建队的豪爽大气让我的卖瓜生涯圆满收关,当然,我们也送去了这些生活在高山干岭上的人们几年也碰不到一次的甜美享受。
    我们从墩梁村北出来,顺着北侧的山梁返回,阵雨后的山野天清气爽,如果说第一天的东岭之行是出师不利,今天的西岭之行就有点像胜利大逃亡了。卖了八天瓜进项二百多,这是队里一笔不小的收入,众多的辛苦没有白费。
    卸了重载的毛驴一路撒欢儿,一会儿工夫就过了后野山、前野山,已经望见我们的庄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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