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看青,上了点岁数的人都不陌生。就是在青纱帐起来后,要有人专门看护快要熟了的庄稼,防的是两样,一是人,二是牲口。牲口主要指的是农民家养的猪。 在六七十年代,在科尔沁草原上定居的汉族农民养的猪入境随俗和羊一样都是放养,每天早上干活的人走了以后,就会有羊倌和猪倌在当街(音:该)上吆喝着,赶着羊群和猪群往山坡上走。羊是生产队的,在蓝天白云下面的绿草地上放羊也早就被唱熟的主题了,不稀奇。可是这放猪到还是个新鲜事,而猪倌拢上各家的猪上山时也是让我们大开眼界的事;只要听到街上一声声悠长的吆喝:松猪喽!随着喊声的临近,家家的猪圈门子打开了,一头头大小不一,肥瘦不一,颜色不一的猪们屁颠儿颠儿、哼哼唧唧的从自家门口跑出汇入街上的猪猡大军,很规矩的向村外走去,在尘土飞扬中也是很壮观的场面。其实山上没啥好吃的,和马牛羊一样啃啃青草罢了。中午收工前猪也回家吃午饭了,猪群回村可没有早上走的时候那么斯文了,各家的猪撒欢的往自己家跑,没有进错门的,要是自家的猪食槽子里已经装满大餐,就会一头把鼻子和嘴插进槽子里,一边吧唧着一边大口大口的吞嚼着,一点样儿都没有,怪不得形容一个人馋和贪吃多用猪来比喻。要是回家一看猪食槽子是空的,还没有开饭,就会很不满意的哼唧着,一边四下踅摸着,一边四处溜达着,等到主人端着猪食出来了,大声喊着:喽-喽-喽!这时无论这猪已经走出了多远,都会立马调头一路狂奔回到自家的猪食槽子跟前。妙的是,家家喊自家的猪都是一个腔调:喽-喽-喽!可喊回来的必是自家的猪,决不带错的。下午依然重复着上午的运动,等到晚上点灯了才会把猪都赶进猪圈里,实际上这猪白天都是散放着。 等到了粮食熟了或者快熟了的时候这猪就很愿意到庄稼地里散散步,顺便品尝一下丰收的果实,它们的主人也很乐意将它们撒出去碰碰运气。那么看青和看场院的责任就是保卫集体的粮食不让某些人和某些猪沾了便宜去,决不!至于这人选就看生产队长看谁顺眼了,一定是嫡系。知青中的有些男生经常得到这份光荣,可在这看青中也险些把自己折进去,阶级斗争太复杂了…….。 68年的冬天来临了,大地一片肃杀,所有的粮食都已进了场院,金黄的苞米,土黄的谷子,赭红的高粱,还有黑色的“毛磕”,在宽敞平整的场院里四处堆放着。而这时各家的猪也不上山了(山上没啥可吃的了),就都撒开了,随便到地里拱点漏儿。 这天晚上轮到两个男生负责夜里看场,他们怀着强烈的使命感看守着集体的粮食,从北京带来的高涨的革命斗志尚未衰减:不让集体的粮食受一粒的损失,谁要是敢来进犯就是找死。 那时场院的门就是用几根木头钉在一起,缝隙不大,可以挡住猪,但档不住鸡。有时门上的某根木头松动了,于是就有机灵的克朗(被骟过的,半大的猪)会试探着溜进来。 天刚擦黑,一个黑影悄悄的从场院的门缝里挤了进来,美得哼哼了两声,看场的两个男生已经瞄见那条黑影,一听见这两声哼哼,知道是条猪。其中一个男生是体院子弟,从小就擅长溜石头子儿,他顺手抄起一块石头,一个标准的动作命中靶心——猪头。只听那猪惨叫一声,就倒在地上抽搐着,他们走过去一看,咳——玩儿完了。这也太寸了,就一块石头片,就要了这只猪的命。两个男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傻了——它怎么这么不禁打呀?那个“凶手”不想把事情闹大,对另一个男生说:“咱们趁着没人,把猪拖出去,扔到山上,反正…….”。“不行,那不是欺骗生产队吗,再说咱们是看场的,谁让它进场院的,何况,咱们刚来,更不能……。”看着那个男生的一脸正气,“凶手”心里骂着:“妈的,遇上共军了”。等队长知道了,这事也就真的大了,原来被打死的这只猪是生产队长家的。文革时每个生产小队的行政序列是这样的:政治队长、生产队长、牧业队长、妇女队长、贫协主席、会计。这二把手家的猪让知青打死了,不能就这么算了,于是“生产队里开大会,诉苦把冤伸”,政治队长在会上,教训知青:“让你们看场院,见了猪进去了,撵出去就是了,谁让你们打死猪啦,社员喂猪容易吗?一年的油,肉就指着猪呢。”我们傻呵呵的听着,闹了半天,一点功劳没有,敢情对猪也是教育为主,不能一棒子打死。最后队长宣布处理决定:由青年点包赔生产队长家的猪,按那只克朗的毛重六十斤和供销社的收购价伍毛钱一斤,折合人民币三十元,从知青的安家费里扣。我们把那只“买回来”的死猪给“杀”了,因为血没放出去,那肉难吃极了,但照样全造了,一点儿也没剩下。 这样的事情还有一次;因为青年点的猪食通常比社员家的猪食要有营养,而刚开始搬进由队部和驴圈改造的宿舍,还没来得及安装院门。有些社员家的猪会溜到青年点的猪食槽子里打扫战场,既然是剩余物资,谁吃都无所谓了,可也有很不自觉的猪,竟然要想抢在青年点的猪用餐前先吃,这就招人讨厌了,在男生看来一律格杀勿论。一天,轮到男生在家做饭,快中午时,他估摸上山的猪群快回来了,先把猪食倒进槽子,然后就在灶间忙乎人食。忽然他听到有猪吃食的声音,不对,一是没有听到猪群回村那轰隆隆和哼哼哼的噪音,二是青年点的猪吃食的动静没有这么狼乎,探头一看,果然是前街社员家的猪,眼睛以下都埋在猪食槽子里了,那个男生随手抄起往灶坑里捅柴禾的火叉,恶狠狠的插进那猪的胸部,身负重伤的猪哀嚎着歪歪扭扭的回家了,下午猪的主人找上门来了,原来那猪已经归西了,而有人看到是知青扎的,于是只好又用安家费“买”下了这头猪。 前几天,我们几个知青说起当年花的冤枉钱,吃的死猪肉时,一位女生才转过向来:“你们男生打死社员家的猪,凭什么从大家的安家费里掏钱呀”?可惜这账算晚了三十多年,黄瓜菜都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