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电影 我们公社有七个大队,几万人口,在全县是个中等大小的公社,可是没有一座正规或半正规的影剧院。听说临近的大榆树公社所在地大榆树镇过去有座简易影剧院,文革开始后就不知派什么用场了。 没有剧院,一切文艺演出,放电影都是在露天。在农村,什么地方放电影或是县剧团来演戏,一二十里外都会知道。有一年夏天,县电影队到农村巡回放映电影,带了两部片子,片名记不住了。我们听到消息,兴奋异常,就跑去看。明明知道电影队最后肯定会转到自己队里来的,可是心里像是有只小猫在抓,怎么也等不及,有一种先睹为快的欲望和感觉。当电影队转到十二里外的一个村子时,一下工就跑去看。东北夏天天黑得晚,总得八点多钟才可以放电影,一放就是两部,看完了再跑十二里路回村,到家已经十二点多了。第二天一早四、五点钟起来上早工,晚上再跑到另一个村子去看。虽然总是那么两个片子,可是每次都看得津津有味。这样连续跑了几天,好不容易转到离我们队一、二里的一个村子,我照例赶去看。毕竟几天睡眠不足,白天又要干重体力活,一个电影才放了一小半,眼皮就一个劲儿地往一块儿粘,头也昏昏沉沉的,银幕上演的是什么也不知道。几次强打起精神来硬撑着想继续看下去,可是过不了几分钟又是昏昏欲睡。实在挺不住了,只好打道回府。走着走着,只见前面一个又高又壮的黑大个子摇摇晃晃地向我迎面走来,吓得我打了个冷战。这一吓,脑子清醒了,定睛一看,哪里有什么黑大个子,原来是电影发电机的灯光把我的影子照在迎面的一堵墙上。我一边走路一边打磕睡,迷迷糊糊地离开大路,朝一堵墙走去,如果不是被自己的影子吓醒,保不准要一头撞到墙上。第二天,电影队终于转到了我们队,但是我们几个知青谁也没有精神再去看了,一个个在威武雄壮的音乐声、激烈火爆的枪炮声和观众的热烈喝彩声中,呼呼大睡。后来,回想起这场电影没看成,还是后悔不已。
七一年,我到公路上当民工,驻地就在县城边上,上县城的机会多了,几乎天天晚上到县城里转。其实也没什么好去处,统共只有一横一竖成十字形的两条柏油马路像点样,商店只有三、四家。文化场所只有一家县剧团,一家电影院,还是经常没有活动,既没有电影也没有戏剧。 为了普及样板戏,样板戏被拍成电影,慢慢地传到了开鲁县。记得是《红色娘子军》。其实六七年时,在人称“老莫”的北京展览馆剧场,我还真的看过一回芭蕾舞《红色娘子军》,原汁原味的正宗货,中国芭蕾舞剧团,白淑湘主演。不过在这文化的沙漠里渴了二年多,要看的欲望仍然很强烈。电影公开放映时,观众非常踊跃,抢着买票。我和修路的民工们一起去买票。说到买票,我们有很多优势。首先,民工们个个年轻力壮且精力过剩;第二,我们当时修的是渣油路,每天和类似沥青但比沥青粘得多的渣油打交道,身上的脏样可想而知。为了排除干扰,民工们故意穿上油渍麻花的工作服往买票的人群里挤,一边挤一边学着饭馆跑堂的腔调叫:“靠边蹭油了您呐!”县城地方虽小,城里人毕竟比乡下人爱干净,又是难得的去一次公共场合,谁不挑一身最好的衣服穿上。见我们这些“油黑子”来了,心里虽然腻味厌恶,为了衣服,只好乖乖地让开一条路,于是我们在公映的第二天(第一天全是招待票)就顺利地买到了票。 芭蕾舞是哑剧的发展,靠动作表现剧情,原产于外国。引进中国后,也仅限于在北京、上海等大城市的大剧场演出,普及程度远远比不上一些省级的地方剧种。县电影院怕中国老百姓看不懂这引进的剧种,就在放电影时,利用放映机的扩音器,同步解释剧情。 解说词也不是他们自己编的,完全照本宣科。本,是当时公开发行的一本小册子。可惜解说人的欣赏水平和理解能力实在有限,照着书念,还常常念错。倒不是念了错字、白字,而是把解说词和剧情张冠李戴。比如“序幕”一场有一段,洪常青唤醒遭打昏迷的吴青华,伸出手做出询问的样子,问她家在哪里,吴青华痛苦地拼命摇头,表示“我没有家!”解说员也许是过于紧张,灯光又暗,竟然念到下面一段去了“洪常青指引吴青华去参加红军。”话音刚落,正巧是吴青华作大幅度的摇头动作,似乎是说:“我不去!我不去!”正应了中国一句俏皮话“猴吃麻花──满拧”。幸好小地方民风淳朴,又是第一次看芭蕾舞,观众们对芭蕾舞的新奇感,超过了对阶级斗争、路线斗争的革命警惕性,全场上千人没人提出“革命抗议”,电影一直顺利地演下去。 《红》剧的舞蹈是美的,舞美是美的,音乐也是美的。在听了几年杀声震天的“革命”音乐,看了几年伸胳膊踢腿的“革命”舞蹈后,欣赏到这样的舞剧,无疑像在荒漠中遇到一眼甘泉。尽管被人为地加进了这些不伦不类的解说,仍然觉得是一种真正的美的艺术享受。 第二天,民工聚在一起议论。人们感兴趣的是女演员掂起脚尖跳舞,奇怪的是为什么所有的人都不说一句话。个别人还说出了“这些女兵怎么穿裤衩子(即短裤)?”的问题。开鲁县地处东北地区,海拔二百多米,夏天再热也热得有限,男人都不穿短裤,更何况女人。
电影是农民了解外界的唯一窗口,但他们对电影反映的内容半信半疑。我们队有个青年叫叶丛,因为父亲是地主,所以平时不太爱说话,说话有点儿结巴。小伙子长得不错,人也老实,干活扎扎实实,从不偷奸耍滑头。有一次干活休息,一群青年社员和知青围在一起聊天,内容是城市里的各种情况,叶丛坐在一边静静听。当我们谈到坐火车从北京来到此地时,他忍不住了,突然问:“老任,你说火车真的有电影里演的那么大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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