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兵 69年深秋的一天,大队民兵张营长接到公社武装部的紧急通知:全体民兵参加当晚的一次战备行动。 下午四、五点钟,全体民兵准时集合。在张营长的率领下,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这时,张营长才向大家交待任务:一名在押罪犯越狱逃窜,我们目前站立的地方是他可能的逃窜方向;罪犯随身携带的凶器有手枪一支,几颗子弹,还有一把“电刀”。据张营长解释,这“电刀”不用扎不用捅,只要往你身上一挨,你就立马完蛋。 张营长这么一解释,平白地给大家增添了不少的恐怖:对那支手枪的惧怕还有限,即使是被他打上一枪,死了也是有声有色(血)、轰轰烈烈。怕就怕那把“电刀”,无声无色地就是当了烈士也不太光彩。我倒是不怎么怕这“电刀”,因为我知道肯定是张营长把“电工刀”听错了,况且电工刀只有单刃没有尖,只能割、切、削,不能捅、扎,其威力远远低于一尖两刃的匕首。其他的人,特别是众乡亲们,可是被这“电刀”吓得不轻。 我们这地方离国境线还有几百里地,民兵也是徒有虚名,平时几乎没什么训练,战备叫得这么紧,我们连根枪毛也没摸过。全大队一百多民兵,把营长算在内,只有两、三个真正扛过枪打过仗的复转军人,还是五十年代初的,一晃十多年,大概也忘得差不多了;其余的人,除了我们知青参观军营和军事博物馆时见过一些武器,多少有点武器常识,其他人可以说是一无所知。 按照营长的命令,我们从东向西拉成一条线布下了岗,每个岗一人,岗与岗间距十米左右,要求坚守岗位,不得走动,不得有声响,不许吸烟。由于没有讲要求什么姿势,所以也没采取什么蹲姿、跪姿、卧姿,大部分人就是那么直挺挺地站着。等到我们把防线布置就绪,天就完全黑下来了。 我们所在的地方是一条东西走向的半流沙岗子,周围光秃秃的,几乎什么也没长,我们就像篱笆桩似的排在沙岗上。天越来越黑,似乎有许多云,没有月亮,只有稀稀拉拉的几颗星星。慢慢地起了风,风虽不大,但是在这黑呼呼光秃秃的地方,有股子阴风的感觉。就这么过了两、三个,也许是三、四个小时,我隐隐约约地看见左右相邻的几个岗哨三个两个地往一堆凑,聚到一块还嘁嘁碴碴地说话:“真害怕!……”“吓死我了!……”“什么时候才完呀?……”有的人堆里还一闪一闪的亮起了火星──肯定是哪一位青年烟民的瘾头又上来了。 忽然听得一声令下:“全体集合!”大家早等着这一声呢,忙不迭地都聚集到一起。然后又被带到一个地方,只见那里已经集合了很多人,大概是其他大队的民兵吧。等人都到齐了,公社武装部长走到队前,气势汹汹声嘶力竭地训起话来,大意是:一个人已经走近了我们公社的防线,不知是哪个大队的一名“不爱红装”(指女民兵,源于毛泽东颂女民兵诗“中华儿女多奇志,不爱红装爱武装”句)突然尖声大叫起来,那名险些落网者闻声马上转身逃得无影无踪。罪犯是肯定抓不到了,还守在这里作什么!……随着部长一声令下“解散!”,众人拔起脚一窝蜂似地往回奔。来的时候,大家还能保持队形从从容容地走。这下子根本就没了队形,也不管天黑路狭,以小跑的速度向家的方向狂奔——既然不能“得胜班师”,那就只好“兵败如山倒”了。 很多年过去了,时至今日我仍然弄不明白,这次行动到底是真有其事,还是一次煞有介事的演习。说是真的吧,有几处明显的漏洞:第一,没让大家带任何武器,不要说步枪刺刀手榴弹之类的真家伙,哪怕让大家带一件自家常用可以自卫的农具,像镰刀斧子铁锨镐头什么的也可以给人防防身、壮壮胆呀;第二,既然是要围捕逃犯,就应该适当隐蔽,那么直挺挺地像电线杆子似的戳着,傻冒儿才会往你网里钻呢。说是演习吧,公社武装部长的那篇声嘶力竭声色俱厉的训话又太令人心惊胆战,由不得你不信。
一天晚上我们和队里一些青年在生产队队部说笑聊天,正说得热闹,两名女知青神色慌张气喘嘘嘘地闯进来:“信号弹!信号弹!!”正巧民兵排长也在,她俩就向民兵排长如实汇报:发现北边有信号弹飞起。民兵排长马上带上一群人随着她俩跑到村子北边察看敌情。
顺着她俩指的方向望去,果然有几颗小亮点从离地平线不远的地方向上升起,可是它们和电影里看到的信号弹不大一样:第一,飞得不太高,也就是远方的树梢那么高;第二,颜色单一,和天上的星星一般无二,既没有红色的,也没有绿色、紫色、黄色等等,没有哪一部电影里的信号弹是这个颜色;第三,几颗小亮点有起有落,落下去又升起来,升起来又落下去,此起彼伏无休无止。
我们本来是满腔热血,准备和“帝修反”、“潜伏特务分子”拼个你死我活的,见到这么几颗不伦不类不争气不起眼的“信号弹”,都不知该怎么办好了:想到伟大统帅“提高警惕,备战备荒”的最最最高指示(当时正是备战时期,“战备”具有压倒一切的地位,所以冠以“最最最高”),谁也不敢说甚至连想也不敢想“它们不是信号弹”。
还是民兵排长斗争经验丰富,当机立断果断安排:“老H、老R,你俩今晚守夜打更,巡逻观察,有情况立即向我报告,其他人回家待命!”所谓“待命”其实就是“睡觉”。我俩遵照排长的命令绕着村子东南西北转了好几圈,一直转到东方发白也没发现什么异常情况。而那几颗“信号弹”,还是那么不慌不忙地依然故我地跳着,让人越看越失望。
多少年后,我读了一些科普读物,才知道那天看到的“信号弹”实际上就是天上的星星。大气底层的空气由于受地表面温度的影响,上下波动比较激烈,当人们的视线穿过厚厚的大气底层去观察地平线附近的星星时,星光受到这层空气的扰动,在人们的眼睛里一向安安稳稳的星星就会一上一下地跳起舞来。这简单的自然现象在经常观察天象(判断方向,时间)的农民眼里是太司空见惯了,民兵排长为了不给知青的满腔热情泼冷水,才没有当面捅破这层窗户纸,并且安排两名知青巡夜,大概是给我们一个好好看看、冷静想想的机会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