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吴伯 四清时,父亲的钓友吴伯伯被诬陷贪污,老实巴交的吴伯不善言辞,怎么整他也拒不承认,老伴儿也因此与之离了婚。吴伯没有儿女,平日十分苦闷,常常来家与父亲叙谈,我们从来就不相信吴伯是坏人。果然后来事实澄清了,但吴伯的家也没了。文革期间,我们家也陷入困境,月月不知肉味儿已经很平常。 眼看过年了,父母正发愁年关难过,吴伯来了,手里提着宽宽的一大条子肉,足足有七、八斤,按那时情形足够我们过一个好年了。这年关送肉与雪中送炭也好有一比啊!直到我们姐弟成年,还一直怀念这位好心的老人。尤其过年,我们总想起吴伯,永远忘不了吴伯的善举。 (二)猫咪灰子 也是家贫食无肉的年月。我们家有只大猫,一身深灰色的毛,四只脚爪雪白,特漂亮,会看家,特厉害。有陌生人从门口经过,它照准人家脚后跟“嗖“的一下窜出去,真吓人一跳。为此,母亲多次试图悄悄将猫送人而未果。也曾让邻家儿子拿去养了几个月,那家人生活条件过于好(就是后来给《血疑》中三浦友和配音的那个人),天天喂它肉啊、肝啊,灰子过于肥胖了,弟弟硬是给抱了回来。 那年冬天,就那买鱼买肉都凭票的年月。灰子回来后当然很快就减了肥,它也因此重新变得灵巧敏捷。一天晚上,灰子出去野,好久不见回来。正要去外面喊它,只听得房门下方“猫道”外边咕咚咕咚响,正要开门去看,就见灰子钻进来,马上又头朝外,前爪在外后爪在里跨着猫道使劲儿往里拽,拽什么呢?我们都瞪着眼看它,不一会儿,灰子将一条宽大的平鱼拽了进来。那平鱼冻得僵硬,怪不得一下子进不得门来。怎办呢?灰子这是闯祸呀,谁家丢了这么大这么好的一条鱼不心疼啊。弟弟可高了兴,嗷嗷嚷着“灰子真棒!”爸妈发了愁:送回去?可不知是谁家的,到处去问,那灰子就离死不远了;不送,吃掉它,又于心不忍。最终我们选择了沉默,为了灰子这条命。但狠狠教训了它,无非摁着灰子的脑袋,指着那条鱼,责打一通而已。可它毕竟是畜类,记食不记打,没过多久,又拖回一大块猪肉。这回灰子是自己断送了自己——我们只好忍痛将灰子送人,送给家住密云的一位朋友。走的那天,聪明的灰子好像有所觉察,它躲起来不让我们抱。最后,来人将它束缚,骑自行车走了。可谁知不一会儿走的人又回来了,慌里慌张地说:“灰子被汽车轧死了!”原来,人家刚刚出大门口,灰子就挣脱束缚跳下来,要往回家的路上跑,被迎面驶来的汽车轧死了。弟弟飞跑出去,抱起轧瘪了头的灰子大哭好久,最后,我们把灰子埋在院里的葡萄树下面——灰子让我们不安地吃了别人家的一回鱼、一回肉,自己送了命。 (三)酱油膏红烧肉 一提酱油膏,准是插队时候的事儿,没错。我们插队的地方是农区,白去了半天内蒙古,没吃着肉。偶尔村中杀一头病牛,还得全村38户人家平分呢,所以常年不知肉味儿。会过日子的老乡家,最多也就弄上些羊油,化了,凝成一块白玉般的大坨坨,吃烩菜呀、面汤呀啥的,用刀刮上些,碎纷纷撒进锅里满屋飘着油香,就很不错了。记得知青刚从北京来,分散到各村之前在公社打尖,招待我们的是大锅大锅的炖羊骨头肉,怎样炖的呢?大块的带骨头羊肉清水煮,只放盐和花椒,每人一大碗,不够还可以再盛。当时知青哪里吃得惯?虽已饥肠辘辘,但缺少佐料炖的羊肉只觉得膻得要命,难以下咽。(也许还因为心情吧)。到了各村,没多久都辘辘饥肠了才懂得公社招待的那次大锅炖羊肉有多鲜美。 一天傍晚,看见有个男人脏兮兮的背着一块风干了的猪肉在村里转悠,那猪肉干干瘪瘪,颜色发黑,没人问津。我凑过去看了看,也觉得不好。那人说:“不要看发黑了,不坏,就是干的过……”我低下头闻闻,没有坏的味儿,于是大着胆子买下了,大概七、八块钱。我在家时常帮着父母做饭,一般的常识还有。于是把干肉放在水里浸泡,然后热水浸净、切块儿,拿出从北京带来的调料,把酱油膏化开,拉着风箱做起了红烧肉。不一会儿,肉香飘散开去,只听外面过来过去的人们一惊一咋地互相打问:“哎呀呀呀,这是做的甚了,香得人晕球了,没闻过的香哇,”“谁说没闻过,城里的饭馆有了哇,你没吃过,就这个味!”收工后,与我同伙的知青一边大嚼一边称赞,没想到一块黑黑的干猪肉做出来这么香。 这么香,原因无非:一·肉虽干而质未变,干肉是精华(那时的猪肉绝无瘦肉精); 二·北京的佐料毕竟管用,虽然是酱油膏; 三·数月甚至经年食无肉,偶得猪肉之精华且有酱油膏佐之,不香才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