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我在黑龙江省国营农场做过乡村教师,所以对那些边远乡下的农家孩子们颇有些印象。 那是二十世纪七十年代中期,有一天我到学校早了些,当时有一位四年级的小女孩也提前来到学校,她很勤快地把教室的地面打扫干净,然后又打来一盆水把所有的课桌擦一遍。当她把这一切都做完了,就着盆里的脏水涮了涮抹布,然后当着我的面用抹布洗脸! 看着我惊异的目光,她不以为然地笑笑说:“我经常在学校洗脸!”——她并不知道她的行为有什么不妥。 我知道她家里共有兄弟姐妹八个孩子,生活很艰难。但想不到她从小就没在家洗过脸,家里从来就不管她是否洗脸。她的脸有些像孙悟空,中间一圈是肉色,四周以及脖子上都是黑色。后来她长大了几岁,真的会自己洗脸了,人显得很干净了之后,我才看出她其实是一位很秀气的女孩子。生产队在黑龙江边上,不像西北地区那样缺水,她从不洗脸只是因为她家生活困难,她父母从来顾不上教她洗脸而已。 当时我的想法是:“咳,农家的孩子嘛!”那意思不过是表示理解罢了。 至于男孩子,我最头疼的是三牛和小四。也不光是我,全队的知青没有不知道这两位的,就连老职工一提起他们两位也说:“你恐怕拿这两个东西没法儿!”那个三牛是队里家境比较好的一位,但他也有一副猴子脸,原因是这个淘气包如果不是被他姐姐捉住按在炕沿上,他可是从不洗脸的。 所以这两位坏小子要是想憋什么坏主意,你是防不胜防的。尤其是我刚当老师,没什么经验,在学生面前总爱端个架子,唯恐镇不住哪个小坏蛋。后来我发现他们挺给我面子的,在我的课上并不怎么捣蛋,于是我才自然多了。 但那天鸡舍饲养员跑来对我说:“管管你班上那两个坏小子,我们那边丢鸡了!”他指的当然是三牛和小四。 我问了问他们,他们当然不承认。于是我只好说了些爱护公物之类的大道理。没凭没据的我也不好说他们什么。 可是第二天鸡舍的饲养员又来了,这回他不找我,而是直接到办公室找学校负责人去评理。学校负责人王老师没吱声,找了几位同学问了一下,没几句王老师就从这些孩子的神色上看出来了,是他们俩干的! 倒底是老教师。 但是这两位捣蛋大王死不承认,反正无论你问他什么,他只有一句话:“没有!”我拿他们没办法了,又去找王老师。 王老师、薛老师和邱老师互相商量了一下,几个人悄悄一笑,王老师和薛老师就起身出去了。 王老师在一间屋里问三牛、薛老师在另一间屋里问小四,问题都一样:“那屋可说啦,是你进里边捉鸡,他在外边接应的!” 这一下两边全炸了:“瞎说,是他在里边,我在外边!”于是案情大白。 说起来这两位倒也没占公家什么便宜,不过是好奇:他们把鸡捉出来,挖个坑埋下去,看它们还能活多久! 小四比三牛干净一些,也好打交道些。但不久我就与他们俩都处得不错了,他们也愿意和我接近。那个小四还与我一起去江边树林里打过野鸭子,三牛还和我学会了游泳。 我回到北京以后,就没有他们的音讯了。我只知道农场那边都承包了,办起了家庭农场,农业机械都折价卖给了个人。我听说一开始承包的时候效益不怎么好,后来如何我就不知道了。 后来我在上海遇见三牛的叔伯姐姐,她是我当年教过的高年级学生,后来嫁给一位七零届的上海知青。我问起了三牛。 她说:“要说干活他没啥,亏损不了,现在他光是固定资产就有四十几万,有拖拉机、收割机、汽车什么的,日子过得不坏。就是有一条,这家伙打起麻将没命!” 惭愧,当年那个捣蛋鬼,如今竟拥有固定资产四十几万!我想象不出,那个猴脸黑脖子的三牛,开着汽车是什么样子。不过他肯定比我混得好,有了闲钱才打麻将的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