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初期那会儿,兴搞串联,一帮帮学校的青少年学生走南闯北,号称是“闹革命”。我那会儿在学校里也加入了所谓的“红卫兵”,和同班的同学出去串联了几次。串联倒是去了不少地方,唯独没有去过延安,延安是革命圣地,没有去过感觉非常遗憾。那时候听说不少红卫兵还组织起来,学着当年红军长征的样子,搞长途拉练硬是步行去的,十分羡慕。我曾寻思自己长这么大,还真没走过这么远的路,不知道是个什么感觉。谁曾想1969年元月插队就被分配到了延安,心里想是不是冥冥中上天有安排,知晓我没有去过延安,琢磨着就把我“分配”到这儿来了呢?待来到队里以后,又觉得早晚有机会去,还是先在队里和老乡们熟悉熟悉,农活上锻炼锻炼,到时侯有个合适机会再说吧,这样一来二去就“蹉跎”下来了。
在茶坊插队时知青与房东合影,后排右一为张树人
记得是插队第二年,正值暑热期间的一天,我在榆林桥插队的一个同学罗师(发Si音,当地口音,对人的一种尊称或昵称)到茶坊赶集,顺便找到我见了个面。罗师和我都是北京110中学老初二的,但不是一个班的,那时候我们老初二年级归总儿有8个班。在学校的时候,我们其实并不认识,或者至少是不熟悉。到了茶坊插队,虽不在一个队,但是偶然相遇打了几次交道以后,就熟悉了,还颇有些相见恨晚的感觉。罗师为人热情实在,我们见面总有说不完的话,很快就成了无话不谈的挚友了。这次赶集,他来跟我提起想步行去趟延安看看,问我是否有意同去。我闻听此语心中大喜,鼓掌言曰:正合我意,前些日子心里就盘算,想找个机会外出活动活动,徒步去延安早就是我的梦想,此时不去更待何时。于是,两人当即商定了行动方案和具体的行动时间,遂各自散去了。
好容易盼到出发的日子,这天凌晨,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北坡底下队里出工的钟声甚至还没有敲响,我就背着个挎包,挎包里放了一点干粮,趁着早起气候颇为凉爽出发了。我是从茶坊出发,沿着公路直奔榆林桥,这段路走过若干回,大约有20里路。行在路上,不由得掐指算来插队已经有一年半多了,终日劳作辛苦,从无周末节假日休息之说。每日里早起出工,傍晚时收工回家,哪里有什么八小时工作制。念及此,颇有些今日得宽余的感觉,我就像那脱了牢笼的小鸟一样,自由自在的飞翔,心情激荡无比畅快。
到榆林桥这条路是国道,基本上是沿着洛水溯源而上.公路的右侧是山脚,左侧就是崖畔,崖畔的下面就是蜿蜒而下的洛河。公路在我看来相当简陋,基本上属于砂石铺就,总体上还算平坦,但是与柏油路相比还差得很多。由于是山道,卡车运输较多,公路建设等级又低,所以路面损坏乃为家常便饭。当时专门有道班及时巡回检修。为方便及时检修,在公路两侧总有间隔存放的砂石料,整齐存放成长条梯形,堪称旧时公路一景。到了榆林桥往左遥望,洛河的对岸就是孙家角和杨家湾生产队。这应该是我们中学在茶坊知青插队北边最远的队了。离开公路向右循着一条比较平坦的缓坡就是榆林桥了。
说起榆林桥那可是赫赫有名,缘由中国革命史载入的著名的榆林桥战役。那是1935年10月上旬。红十五军团在取得劳山战役胜利之后,挥师南下,进攻敌军盘踞的重镇榆林桥。当时榆林桥守敌为张学良的东北军107师322团,团长是高福源。在战役发起前,军团长徐海东曾三次前往榆林桥周围观察地形。10月12日拂晓,榆林桥战役打响,经过激烈战斗,红81师攻破榆林桥北寨门,红75师和78师也发起猛攻,占领了全镇。榆林桥守敌全部被歼,团长高福源被俘,此战共歼敌1800余人(参阅徐海东《生平自述》)。解放以后,于1985年6月,延安地区文物管理委员会和富县人民政府在榆林桥村口,镌刻保护标志“榆林桥战役纪念碑”,以缅怀当年那场难忘的战斗和火红的岁月。
书说简短。沿着缓坡行不多时来到榆林桥村,见那罗师已然整装待发了。罗师将我迎入知青点,招呼着让我休息会儿,喝口水。自然朋友相见心情非常高兴,加之榆林桥的知青多数十分熟悉,有的平日里亦相交甚深,内里若干学长对我十分关照,曾给予我人生启迪和精神之支撑鼓励,堪称知己,至今我视之为兄长。大伙围拢过来问长问短热闹非常。休息片刻,我和罗师就辞别大伙儿,带着学长的叮嘱启程了。
富延公路就像是没有头儿,弯弯曲曲向前延伸,偶尔身边有些运货车辆通过。公路忽而沿着洛河蜿蜒,忽而却又折入山中或索性劈山而过。远处阳坡上,窑洞清晰可辨。窑洞间有那山间土路连接,星星点点错落有致形成自然村落。此时已近午时,隐约可见窑顶炊烟冉冉。在哪绿草如茵的山坡上,时常可见那不知是哪个生产队的羊群,数十只或百来只一群出没在草丛里。羊倌或是红脸膛的老汉或是还在学堂里念书的碎娃,头上系条毛巾,跨上个羊粪篓子,手上无一例外擎上个羊粪铲,吆喝着在山间放牧。羊群在草丛里有的专心低头觅食,有的则撒欢嬉戏,甚或有那若干羊在哪崖壁上或贴崖而立,或上蹿下跳,虽临绝境却缓急进退如履平地,着实令人叹为观止。路边不远的地方有时遇见生产队的场院儿,可以看到场院的边上,整齐的排列着若干麦垛。很明显,只需看看麦垛的数量,生产队的实力就一目了然了。此时夏收已然结束了,场院的地面上只有几只麻雀悠然自得的捡拾谷子。
罗师是个十分健谈的人且又不乏风趣,一路上我们边走边聊相谈甚欢,似乎总有聊不完的话题,也就忘记了旅途的疲劳。待转过前面的山峁,站在崖畔上放眼望去,远山如黛,苍山如海,雄浑高原连绵起伏,峡谷沟壑云遮雾绕。洛水蜿蜒曲折由北向南倾泻而下,宛如自天际席卷而来,滔滔不绝。但见那飘渺山间些许窑洞偶现其间,田野里农夫放歌劳作,疑曰:世外桃源,田园牧歌乎?愚公移山,改地换天乎?徒步跋涉于山间富延公路,不由得浮想联翩感慨万千,叹曰:
滔滔洛水天际流,历尽沧海桑田。
崖畔黄花岁枯荣,古渡今安在,西峰映斜阳。
少陵羌村凌云志,惯看秋月春风。
来日青梅访故里,与君秦道行,谈笑凯歌还。
一路上饥餐渴饮,时而默不作声快步如飞,恰似那神行太保,时而赏花观景闲庭信步,又似那王之涣登鹳雀楼。但见那斗转星移月明星稀,算来已交子时,自我等从茶坊出发,已然十余小时。罗师此时忽觉腹部有些不适,言曰休息一会儿再走。我记得罗师看起来虽虎背熊腰,以前曾说起过好像得过肝炎。因此我唯恐出现状况,再说长途跋涉确实也累了,赶忙表示赞同。我俩四下里看看,唯有那公路上还算平坦,于是就地并排一躺,感觉着实舒服,只是小息后还需赶路,且毕竟在公路上并不敢入睡。此时万籁静寂,路上并无过往车辆。仰望星空天穹浩瀚,唯见那月亮在云海中穿行,叹赏之余忽然谈及日后有幸忆及今日夜走延安,曾下榻公路等趣事亦为一段佳话,遂相视一笑矣。
简短解说,进入三十里铺后,心知快到延安了。于是我们情不自禁的加快了脚步,就感觉好像是当年有志热血青年突破敌人重重封锁,历尽艰险奔赴延安一样。此时我们又觉得路又显得如此漫长,总也走不到目的地。终于进入延安城区了,估计应当是快凌晨四点了,延安宝塔和延安大桥已隐约可见。算来,从茶坊到延安我们已经整整走了156里路了。这时候就感觉两条腿突然像灌了铅一样,再也挪不动路了。勉强来到市区里的二道街里,马路上只有些许昏暗的路灯,街里根本见不到任何车辆和行人,完全是座尚在沉睡的城市。我在延安插队那会儿,记得整个延安地区有120万人口,延安市区约有5万人口,因此市区规模很小。这时候我们已然没有任何精神头儿来欣赏和打量这座城市了,参观和浏览革命圣地的念头儿也只有先休息一下再说了。看官看到此处必会说:既然如此疲惫何不找间旅馆睡一觉再说。惹看官笑话,当时我等毫无此等念头,脑子哟全然麻木,全身犹如散了架一般。见那马路沿儿上靠近商店橱窗下边,有处平坦宽敞的九格砖地面。我们见状并不多言,倒下身去枕着书包就沉沉的睡去了。
我们在方砖地面上也不知道睡了多长时间,直到噪杂的车水马龙声音终于把我们吵醒了。此时天已大亮了,我们从地上爬起来,把书包挎上,顺手掸了掸身上的土。这时侯方揉了揉发涩的双眼,仔细打量了下延安城区,感觉街道还算规划有序,总体还称得上干净整洁。往东看清澈见底的延河水滔滔向南流淌,延河大桥当时看起来亦可谓气势雄伟,堪称长虹卧波。沿着延河大桥的方向看过去,宝塔山巍峨耸立,山顶上矗立着的就是革命圣地的标志宝塔。算起来我们从茶坊走到延安,156里路走了差不多有20个小时,尽管休息了一会儿,仍感觉两条腿有些疼痛。我们已经一整天没有好好进食了,肚子也饿得不行,浑身一点儿劲儿没有。于是我们就近找了家饭馆进去,见那炒猪肝不错,且价钱着实便宜得很,现在回想起来大约也就四,五毛钱一碗。我们俩可真饿坏了,此时已然顾不上别的,更来不得半点斯文,每人要了一海碗,见那碗内肝儿给的还真多,遂边说便宜边爆搓了一顿。吃完以后我们方觉得身上多少有了些气力,虚脱的感觉才慢慢得到了恢复。既然肚里有食了,自觉神色就从容多了。我和罗师就按照来前儿的计划,打听着奔延安大学去,找着来这里开会的同学,先把住宿的地方安排妥当了。
之后,自然少不了枣园探访领袖故居,杨家岭寻觅革命遗迹,宝塔山上追思先辈伟业。直至回城多年以后,我们谈及当年夜走延安,仍觉唏嘘不已难以忘怀。离开延安已然40多年了,虽魂牵梦绕毕竟琐事羁绊,我竟再也没有回去过。
作者注:草就本文曾多次研读张选民先生有关文章,获益匪浅;亦曾就有关问题请教,选民均不吝赐教,遂成此文。在此一并叩谢!
作者张树人简介:中共党员,在职研究生。1951年9月生人;北京110中学67届毕业生;1969年元月赴延安地区富县茶坊公社插队;1971年6月陕西汉中100号信箱参加工作;1972年元月西安理工大学工作;1993年元月北京信息科技大学工作;2011年11月退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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