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宿舍按年龄大小论座次,张继东最大,当了大哥,崔维章稍小,是二哥,以此类推。其实这里只有大哥和二哥有人叫,余下都是小六九,年龄只相差几个月,谁服谁呀。但在对付二位大哥时,是团结一致的,谁让他们是大哥、二哥呢,平时打饭、烧炕也是他们多干,受人之敬必须有行动回报。
其实闹归闹,我们还是尊敬二位大哥,他们也坦然受之。但偶然中我又知道大哥和二哥还有另外解释,一次混战中青灯不知被谁打中了脑袋,急了,老弟们一哄而散,大哥赶紧笨嘴拙舌地劝:“唉,别急,别急,闹着玩又不是成心的,你要这么爱急以后别逗!”
看着青灯还是气鼓鼓的又说:“急什么?一个大小伙子,怎么跟老娘们似的,小心眼”。
头上还火辣辣地痛,不妨又惨遭奚落,青灯怒目圆睁冲大哥吼“什么!我爱急,打你一下试试,什么大哥,大哥是王八!二哥是XX!""
“哈,哈,哈……”我们狂笑,只听“嘭嘭”两声,青灯屁股上多了大哥、二哥的两个脚印。
大 哥
大哥大我们5岁,高个儿,魁梧是东风牌自行式联合收割机的驾驶员,我们管那车叫东风,东风车挺威风,二层楼高,在麦田里像艘军舰,在路上像个巨人,连队那时只有一辆,引得开牵引康拜因的羡慕不已,外人看开东风的人一定很神气,开始我们也有这个感觉,后来时间一长才知道,这车开起来不容易。
大哥的女朋友就喜欢看那车跑,是否“大嫂”(我们的称呼)觉得因大哥开东风车,有了出类拔萃之感。有一次,我替大哥的班,作业时不小心把车堵了个结实,只好回连修理,路上碰巧“大嫂”搭车,上来就问:“你开这车是不是觉得挺威风的?”我当时被堵在车里的小麦闹得烦躁不堪, 哪有什么威风感, 可我敢说, “大嫂”喜欢大哥一定借了这台东风车的东风。
大哥脾气好,我们要开他的车玩,他总是笑呵呵地一摆手,“上”,我们就驾车在地里飞跑,道上画龙,这车不好操作,尤其在坡度较大的路上可是险象环生,大哥耐心教,我们很快就能熟练操作,但你粗野操作,大哥脸上仍旧笑嘻嘻的,手却抓住你的后衣领从驾驶座上揪起,把你踹出驾驶楼。
“有什么牛的”,几个老第被赶下车后,凑到一块想报复。天助我等,点子还没想出来,大哥就倒了一次不大不小的霉。
一天中午,大哥把车开到地头,下车不来吃饭却到处乱转,开车的一看就知道是尿憋的,要找地方方便,偏巧送饭的是女知青,他只好躲到车后。女知青也明白了,冲大家一笑自觉找地方回避一下,糟糕的是她从另一边也躲到机车后面,看着要坏事,大伙招手让大哥快回来,也许是尿憋急了,加上发动机的声音太大,他脸朝着我们看着,身子却朝后尿开了。女知青也看见我们招手,以为是告诉她躲的地方,结果大哥差点把尿尿到女知青身上时,俩人才同时发现对方,这场面太带劲了,“嗷,大哥的青春让人偷走了,”我们兴高采烈的起了好几天哄。事后大哥说他真没看见,才露了怯,“大嫂”怒气冲冲地说:“瞧你那德行样儿。”想起当时大哥的脸,红得简直像只骄傲的大公鸡。
大哥毕竟是大哥,我们算计他,他从不计较,比如逢年过节,食堂就把面粉、饺子馅儿发到个人手里,要自己包饺子,这可把我们难坏了,什么都没有用什么包?何况弟兄们大部分是吃货,不会包,每到这时,大嫂就被大哥请来,坐第一把交椅,“大嫂”漂亮秀气,一点不摆架子,说话轻声细语的,指挥我们不是用命令,而是嘱咐,声音委婉悠长,“看我,这样包”,“饺子皮中间杆得厚一点”,傻哥几个不自觉的,把话中的脏字去掉,在她指挥下我们不敢有微词,欣然分头借家伙,打水、烧火、赶皮儿;热气腾腾,快乐无比,“大嫂”这时是将军,大哥只是个伙头军,对于我们几个还没谈过恋爱的“傻青”来说,“大嫂”给我们的印象是亲切、威严而又神圣,以至后来我们几个为人之夫时,都有点“气管炎”。
在这一点上二哥比大哥差远了,是个十足的谗鬼和懒蛋。
二 哥
二哥长得没大哥神气,黑胖汉子,短四肢,腰长而粗,就像用轮胎做的打井用的皮桶,他长得最出色的地方是两手和两脚,不但大,而且厚。说他懒是够懒的,只要没急事总是倒在被子里抽烟。真有神仙风度,一手托在脑勺上,一手轻舒两指夹根大炮(自制卷烟),吞云吐雾,淡淡的烟在头上缭绕,两只胖大脚丫威风凛凛地伸出被外散味。
他是维修兼保管,一次有台车坏了叫他,不知是没听明白还是没睡醒,半天没起来,别人等不及问:“二哥呢?”
喊他的人回答“他说抽根烟就来。”
“抽的什么烟,这么半天抽不完?”
“他手上夹着根很粗的大炮,在那熏脚丫呢。”
二哥干活可是个好手,他安装的拖拉机后桥伞形齿轮不但间隙好,而且齿合面也最佳,保你用到下次维修不出事,他用那台一开动就乱抖的车床,居然能加工出可以凑合用的零件,所以只要车出故障,不管他怎么不情愿,大伙也得把他拖去。
一次老弟们对二哥说,“大嫂”给我们包了好几回饺子,可我们什么时候能吃上“皮嫂”做的饭,哪怕是面汤呢,二哥可能听我们叫出个“皮嫂”,受了感动,一个打挺坐了起来,找出笔和纸,边写边说“快了,快了,我现在就制定找“皮嫂”提纲,首先,也就是第一,她必须爱我,第二嘛,能干活,身体好,配得上‘皮嫂’的称呼。第三嘛,也是最重要的,喜欢做好吃的,不喜欢好吃的。”
“那你干什么?”我们问。
“吃完了好的,就倒在炕上抽烟。”
“去你妈的”,于是一阵大乱,二哥的被子在混战中撕了个大口子,像讨吃的嘴。
一个哥们爱上一位女知青,又犹犹豫豫的不敢跟那位说,憋在心里不是滋味,这种事当然不好同大伙说,那天看见宿舍里只有二哥一人在“凉脚丫”,就对他说了。那哥们有个外号叫“小儿子”,怎么得的这外号实在不知道,不过他也真够“小儿子”的,去问一个连“皮嫂”提纲都订不出来的二哥,不是胡闹吗?
二哥听完他的话说:“你干吗不问问她自己去?”
“我怕她不同意。”
“废话!你以为自己是块好饼呢,谁都想吃,不同意就吹,你这个笨蛋,谁找你是倒了邪霉了——。”二哥乱七八糟的骂了他了个七窍生烟,赌着气上班去了。
到了晚上下班,二哥叫住那哥们告诉他,那位同意跟他交朋友。“真的!你怎么同她说的?”
“把她叫过来问,她还挺不好意思的,我马上说了你一大堆好话,她就同意了,就这么简单的事,瞧你吓得那德性”。二哥说完,狡黠地一笑,凑到耳边说,“虽说你二哥还没找到‘皮嫂’,可也得帮咱哥们儿找到小儿媳妇儿”,“哈哈”二哥狂笑。
后来二哥在中间又帮了几次,还真成了。
说二哥馋也是第一号,谁有什么好吃的,他会帮你吃完,有时情急之中找不到勺,那手在汤里来,饭里去也烫不坏,我管那手叫“五齿粪叉子”。为了吃,他不但会动脑子,也能忍辱负痛。
记得有回大哥病了,愣对着一大盆油汪汪的面条汤(病号饭,平时难得吃到)敢说“不吃”。于是二哥捧着盆满屋乱逃,哥几个围、追、堵、截,勺光闪闪,汤水乱溅,瞬时少了半盆。情急之中,二哥跳上炕,捧着盆一头扎到窗外。这窗户共有三扇,中间一扇是固定的,两边两扇可以打开,只一肩宽,二哥把身子伸到窗外,窗户被堵的死死的,我们在后边谁也够不着,跑到窗外,又因窗子太高也吃不到,我们把愤怒全发泄到二哥留在窗内的屁股上,二哥在拳脚和笑骂中坦然地品尝着面汤,我敢说那才是世界最美味的面汤。
小赤佬和青灯
小赤佬是上海知青,青灯是北京知青。二人是水火不相容,因为二人的生日是同年同月,只是小赤佬比青灯大6天,青灯觉得区区6天,他为三哥自己为四弟太冤枉。
“你凭什么大6天!”青灯在挑衅。
“你就知足吧,你想我才大6天,就当了你三哥,要是大你6年还不当了你三爹了。”小赤佬洋洋得意。
青灯来了个大烧鸡——窝脖儿。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比如北方气候寒冷,人自然豪放些,南方山清水秀,人也就秀气些。可小赤佬不知怎么长得浓眉大眼,宽厚强壮,从他嘴里说出的“姑苏软语”,总有几分滑稽。
宿舍里的打闹是一种娱乐,有时闹的近乎无赖。一天我们几个下班,进屋见小赤佬只穿个裤衩,用力按着青灯往炕洞里塞,见我们进来就说:“这小子是块滚刀肉,我要上夜班,他就是不让我睡觉,一下午让我把他打跑了六七回了,这次我非好好收拾他一下,看他再捣乱。”大伙笑着把青灯从炕洞里拉出来,青灯的脸满是炭灰,成鬼样了,他依然气壮如牛的说“男子汉大丈夫,说不出来就不出来,不然你能把我塞进炕洞里?”
小赤佬看着青灯的无赖样儿,给气乐了,骂道:“瞧你那鸟样儿”,觉是睡不成了,只好自去叠被起床。
冬天我们屋中间用砖头盘个带小火柜的炉子,炉子烧得旺,屋里热烘烘的。火柜上可以烤鞋,临睡时把火封上,到早上尽管火没灭,室内温度也只有零下二三度,昨夜剩在盒里的水,全冻上了,所以每天第一起床捅炉子的人就是条好汉。
青灯要跑长途,去100多里外的富锦县城拉化肥。大清早硬着头皮从被子里钻出来,也没穿衣服就哆哆嗦嗦地去捅炉子,可能昨晚封的太严,捅了好几下看火不上来,就乒乒乓乓地乱敲,小赤佬不耐烦地抬起头来说:“敲什么,老子还睡觉呢。”
“唉,小赤佬,我这给你们捅炉子,你在被窝里说便宜话。”
“你怎么这么笨,往炉子里倒点废柴油不就行了吗。”
“这行吗?要是爆炸了怎么办?”青灯担心地反问。
“炸个屁,昨天下午火上不来,我就倒的废柴油。嘿,嗵、嗵、嗵,我连倒了八碗,火一下就上来了,那火苗声就跟开小火车似的呼呼的,半个烟囱全红了。快倒吧,老弟学着点。”小赤佬愉快地教训着。
青灯又捅了几下,看火还不上来,便犹犹豫豫地去拿废柴油,倒下三碗,炉子没动静,青灯不敢再倒了,又去捅炉子。这时一声轰响,只见屋内漆黑一团,大家本能的把头蒙到被子里,同时听见门被什么撞开,紧接着听见青灯在骂“他妈的”,这声音是从外面传进来的,门马上又被拉开,青灯跑进来,钻到被窝里,过了好一会,听听没有什么动静,把头伸出来一看,嘿,炉子,火柜是全塌了,炉子里积下的几个月炭灰全飞出来,在屋里下了场黑雪,地面、炕上、被子以及架子上的饭盒全埋在灰里,一切皆黑。
“操你妈,小赤佬,什么八大碗,我倒了三碗就炸了。”青灯伸出头就骂。
“你那是没本事,我就倒了八大碗。”小赤佬还嘴硬。
“刚才我就见炉子里火光一亮,接着一团黑灰冲过来,我还没反应过来,好像谁当胸给了我一拳,等明白时一看,我就穿个裤衩坐在门外的雪地里,冻坏我了。” “呦,我的胸脯怎么黑了”。
大伙把眼光转向他都乐了,他上半身和脸全是黑的,跟牛头马面一个样。没什么可说的,起来后打扫屋子,盘炉子,不然晚上没法睡觉。事情是小赤佬惹得,当然被派干最累的活。
严建中:1969年北京知青,原为25团61连统计;现为人民卫生出版社信息中心工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