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来当初春时节陕北的大山沟壑中开放出一簇簇山桃花时,靳之林先生必定要坐在那山里写生了。靳先生认为冬、春天的陕北,赤裸着的黄土高原有着最本真的面貌,最质朴的气质。延安是画家靳之林先生的至爱,陕北是靳先生的写生基地,自从靳先生八十年代离开陕北,到九十年代末重回延安,更是一发不可收拾,年年都要去陕北写生。 20多年后,当知青的我已从西安美术学院毕业,成为专业画家后,又开始跟随靳先生回陕北写生了。 在北京时靳先生就告诉我, 1998年时想在延川乾坤湾的山上跑着画画苦于没有车,朋友上官永祥知道后就花了一万块钱买了一辆旧吉普,他学了一个月左右的驾驶,学完了就拉着靳先生来回地跑着画画。上官胆子大,山路险,还开得飞快,除了靳先生,谁都不敢坐他的车。上官见这次人多,责任大,就说:为了保险起见,我让我的侄子给你们当司机,他的车技比我好多了。这件事上官又做对了,十几天写生中的多次有惊无险,真是全亏了这位后生娃。 我们几个人坐着这辆吉普车上路了,几天下来才体会到那句侯宝林相声里的词:除了铃不响,哪儿都响。吉普车的后坐上方,堆满了绷好的画布,我和乔正东坐在后面,车开动起来,带框的画布就一起涌向我们的后脖子,我们能做的就是直起脖梗顶住画布。一路下来搞得后脖子生疼。 三月的早晨,雾气蒙蒙的、湿润的和微暖的,是那种混混沌沌能孕育生命的天气。一路上走走停停,因为靳先生觉得可拍照的地方太多了,那里一处山坡上有几个老农在耕地,拉犁的是两头毛驴。靳先生追着毛驴和扶犁的老农在坡地上跑前跑后,一会在人家前面照,一会在人家后面照。我吃力地跟着靳先生,内心里却很不情愿这样跑。那天的风足足有6级,刮得昏天昏地,小司机拉着我们绕黄帝陵在盘山路上转。空气中干燥得能擦出火来,果然见到有一处山火自燃,黄色的背景中点缀着一小撮蓝色的烟雾,待仔细看时那蓝色的烟雾中突地腾起鲜红的火焰,黄的,蓝的,红的,三原色呀!又发现一处,好几处了,风大天燥,山火自燃,但无论如何自然中的景色都是非常美的。车开至山顶的某一处时,靳先生不让走了,说他要找的东西找到了,一定要画,马上画。这是厚积的黄土层被雨水常年冲刷后形成的高低不等的土柱子,许多土柱子就形成了土柱子林。 因为是在山顶上,风越大了,刮得人都站立不住,画布更无法固定,同去的乔正东蹲在画箱后为靳先生扶住画布。画布兜了风力量很大,如果乔正东双手摁不住的话,画布带着人随时可能被刮下山去。靳先生坐的位置又正好是个风口,擦笔纸满天飞,忽然乔正东叫了一声,帽子飞走了,不能去抓,因为他正抓着画布,我替他去捡,这时靳先生的帽子也飞走了,追到山边,乔正东的帽子滚进了山间的深谷,靳先生的帽子被我一脚踩住。但这一切对于靳先生都不存在,他的眼睛里心目中只有前面的景,激情无法抑制。此时的情景让我想起多年前有关他的一个笑谈:那日靳先生去画写生,一幅还没画完,一扭头发现另一角度更是美矣,光线瞬息万变,来不及多想就把画画在了画箱的盖子上,当人们见他手里拿着一幅画,背着的画箱盖上也画着一幅画走进文化馆时,先是愣住接着笑喷。 面对着土柱子林,靳先生泼油彩用长豪毛笔画了一幅狂放的大写意。他说这幅画可以与人对话了,可以与观者对话了。靳先生评价艺术品标准的最高境界是能否与观者对话,说大师的画是能与人说话的。 靳先生引申说,鉴定大师作品的真伪和鉴定文物也是同理,很容易,就是一打开画,画就能与你说话,你能与它神交的就是真品。反之画不与你说话不能与你交流就是假的,用什么鉴定图章鉴定签名那是庸人的做法。 真够玄的!我想,能与大师的作品对话也不是一般的修炼才能具有的慧眼啊。 现在,我早已回北京过上安逸的生活,但是我一直忘不了追随靳之林先生在陕北写生的日子,在靳之林先生身上我不仅学到绘画的技巧,更学会体会艺术的真谛。五月下旬观摩中央美术学院、中国美术馆、中国美术家协会共同主办的“靳之林油画大展”,在受惠艺术给我的滋养时,我最忘不了的是老师对于艺术理解的谆谆教诲和在大自然中写生时那种顽强的痴情。
靳之林先生作品选登
2010/06/05 原载于北京青年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