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轩,著名诗人艾青之子,在事业上他并没有继承父亲的诗歌创作。相反,在艾青青年时代没有走通的绘画之路上,艾轩却大放异彩——2006年5月28日.香港嘉土德拍卖行,艾轩一幅名为《鸽子飞离分水岭》的油画,拍出了487万人民币的惊人高价。画家艾轩,又一次点燃了艺术品这个“疯了的市场”。
艾轩是从推不掉的朋友聚餐上“偷偷跑出来的”,赶到北京画院时.比约定的专访时间迟到了20分钟。见到记者.他忙不迭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记者不禁仔细打量这位身价不菲的艺术家:他年过半百,身穿黑色T恤,深色裤子,脚踏一双布鞋,斜挎一个半旧的包。一身装束,普通得不能再普通。聊起天来,朴实厚道,知无不言。正如他自己所说.他只是一个普通人,一个很喜欢画画的普通人。
孤独忧郁的童年
艾轩是大诗人艾青的儿子,然而提起父亲艾青,艾轩语气淡淡的:“他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但我很感谢他一不小心生下了我。”
1947年,艾轩在枪林弹雨中呱呱堕地。不幸的是,他的出生不仅赶上乱世,还碰上家变:父母不和,孩子的出世成了一个“意外”。无论是父亲艾青,还是母亲,都并不想要这个孩子,于是把刚出世的他送去华北保育院抚养。后来,父母和好了,一度也把他找回来过。可惜艾轩回家没多久,父母再次失和,小艾轩又被寄养到了幼儿园。那时他胆子极小,什么都怕,又不喜欢跟幼儿园的小朋友玩,总是孤独地蹲在墙角看蚂蚁打仗。这个孤僻而忧郁的孩子在家呆的时间很少,即使回到家,也不是父亲艾青的宠儿。“他看我的眼神总是冷冷的,让我感觉到自己是多余的,所以我从小就很没有安全感,很自卑。”
在这种环境下,三四岁的艾轩开始画画时,完全是出于本能的爱好,也可能是父亲的遗传——艾青早年留学法国是学绘画的,后来才转而作诗。幼时的经历无形中对他后来的画风产生了一定影响.他的画总是带着强烈的感伤情怀,追求一种孤独和空灵的情致。
父母之爱的缺失只是艾轩童年伤痕的开始。他稍大一点时,父亲被划为右派,从革命诗人变成人人喊打的对象,他的生活顿时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一个只有七八岁的孩子,竟然有了档案,无论走到哪里,周围的人都会马上知道他是大右派的儿子。每次开会,只要说到文艺界、说到1957年,艾轩就战战兢兢地去找会场外哪儿有厕所,因为他知道要说到父亲那儿了。估计说过去了他再回来。整个社会的寒流使他年方幼时已生活得小心翼翼。
但艾轩对画画的喜好很顽强。没有人教,就自己摸索。1962年,艾轩听说北京有个“少年之家”,要能进去,就能上美院附中。他拿着画找上门,老师说学生招满了。艾轩很执着:那你看看我的画。老师不看,他就站在门口等着。北京的冬天很冷.艾轩一站就是几个小时,老师终于被这个孩子的坚持感动,随手一翻:哎呀!这都是你画的?又往后翻:都是你画的?!下礼拜来吧!艾轩就这样进了“少年之家”在那里学了一年,如愿以偿地考上美院附中。
在历史的惊涛中成长
艾轩的人生经历仿佛是新中国历史的剪影:抗美援朝、反“右”、大跃进、人民公社、三年自然灾害……然后,就是“四清运动”。当时艾轩在美院附中上一年级,每天和同学们参加各种各样的劳动,到一个一个工厂去干活。记忆犹新的是掏大粪。他定期背着粪斗,到四合院里喊着“掏大粪的来了”。只要他一出现,四合院的大人小孩就远远躲开。那鄙视和不屑的眼光刺痛了他,让他深深体验了做人的卑贱感。从那以后,再低的社会角色他都能承受了。
1969年附中毕业后艾轩就下乡了。在张家口农村一呆4年。盐碱地里插秧是农民最不愿干的活,他去!双腿都浸出血口子,风一吹,生疼生疼的,一走路,就流血。艾轩拿机油随便一抹,绑上破布条,又下盐碱地……直到晕倒在地里。
可在艾轩看来,最大的痛苦,是不准他画画.因为那是“资产阶级业务风”。和艾轩一起下乡的同学,有的迫于环境,已经放弃了。但艾轩不,画画是他的魂。那会儿艾轩和张红年、白敬州三人瞒着连长,在房里点着阴暗的小灯,偷偷地画。碰上连长查房,迅速把画藏到被子下,“感觉跟做贼似的,很刺激”。艾轩提到这段往事时哈哈大笑。
艾轩画画一直很顽强,不管什么情况总是拿起画笔就画,只有一小时的午间休息,他在画;开会的时间,偷偷画;集体学毛选时,还是在下面画。4年的艰苦劳动,艾轩把很多在美院附中没有解决的问题,都一一解决了,画画的技法也提升了很多。“经过这4年,世上没什么苦我吃不了。”
画风的转变
1973年艾轩回城参军.到了成都军区创作组,军装一穿就是11年。l981年.艾轩一张名叫《有志者》的油画得了全国美展二等奖,领导和战友都觉得他是军区的一个“宝贝”,对他特别好,希望他能创作更多好作品。30多岁的艾轩在当时画坛已经声名鹊起了,那时的他习惯于寻找健康的、响亮的、向上的形象和素材来作画。
直到有一天,一位朋友让艾轩去四川美院看看。艾轩没有想到,这趟美院之行,会成为他一生艺成就的转折点。
在那里.艾轩破天荒地整整l个月没碰画笔,只是和美院的朋友们喝酒、聊天、看别人画画。大半夜喝醉了,便和何多苓躺在马路中间看月亮,讲笑话。日子过得散漫随意,艾轩感到前所未有的酣畅淋漓,好像身体里藏着的“真我”完全释放了出来。回到军区,再拿起画笔时,艾轩的画不一样了。他彻底地和“积极”的画风“分手”了。“人的一生中很多时候,转折点不是由一件特别的事情来决定,它要经过一段时间.忽然间就顿悟了,冲破了局限。”
艾轩的目光从此转向了藏北地区。他一趟又一趟地去西藏写生,对那里充满神秘的土地和人民产生了深厚的感情。他用高超的技法,用超越语言的形象,把他心目中的西藏高原和藏族人民留在画布上,创作了大量震撼人心的作品:《若尔盖的季候风》、《没有。风的下午》、《冷雨》、《也许天还那么蓝》、《暴风雪扫过冻原》
至今,艾轩提及油画《微风拨动发梢》时,仍然激动得热泪盈眶。那天他为一个藏族小姑娘画完最后一笔时,一头怒吼的藏獒从土丘上冲下,朝他猛扑过来。危急时刻,那个小姑娘一把揪住了藏獒。这狂野震撼的一幕在艾轩的视野里永远定格了:一头凶狠如雄狮般的藏獒.和一个柔弱幼小的藏族小姑娘,构成了一幅终生难忘的剪影。
现在的艾轩无需为经济担忧,他是圈里出了名的懂得生活的入,随性洒脱的生活态度曾让陈逸飞羡慕不已。艾轩喜欢钓鱼,不想画的时候就背着鱼竿去垂钓,“一蓑一笠一扁舟.一丈丝纶一寸钩,一曲高歌一樽酒,一人独钓一江秋”。
平常,他住在北京郊外一处安静的别墅里,画室就在离家不远处。太太也是搞艺术的,两个人志趣相投,膝下有一个3岁的小女儿。老年得女的艾轩非常疼爱她,对女儿的未来,只有一个希望,那就是“无为”。过着平凡简单的生.活,便是她的幸福。也许,这个出乎意料的答案,正是一位父亲对女儿}最深沉的爱。
摘自《环球人物》 2006年第l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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