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家家年夜饭必有一盘“全鱼”,这种“年年有余(鱼)”的风俗,自古已有,至今盛行。此俗从何而来?
也许是史官不经意,未能给“年年有余”以明确的传袭掌故。其实此俗的源头在渔民那里,渔民历代身置水境,近鱼既久,则生渔俗。
渔民靠水吃鱼。船中就餐,鱼头惯朝船大,鱼尾朝船二,船脚们则各食其近。食毕鱼之上爿,皆忌翻身:因船“三面朝水,一面朝天”,渔民最忌“翻”字。俟食鱼之下爿时,碍于骨刺,挑之易断,等于折了船大、船二的“首尾相连”,不吉;即使骨刺不断,若食净鱼之下爿,又等于食个“漏底儿”,亦不吉。故而食鱼习于有余,不有余则易犯忌。这样积久成俗,就成为船文化的一种属性,即“以鱼谐余,以鱼寓吉,以吉示富”,更是渔民祈愿船行安之,获鱼丰之,讨彩生计兴裕。这大概是“年年有余”的原始之义。
渔民有此俗,源于何朝何代?总该受染于与之相关联的地域背景、生态环境和饮食文明的进化。这样去看,东晋是前基期,宋代是形成期。
自三国时孙吴据治江东,置主渡口于芜湖、建邺(今南京)间,渔业随之起兴。又设农官,稻植亦勃。西晋时,北人为避“八王之乱”,由中原南迁江东者为数众多。至东晋,司马睿又建都建康(亦今南京),后传位十帝。其间,黄河、长江流域渔俗交汇,江东进而开发,鱼稻远胜孙吴之时,时人则始称江东为“鱼米之乡”。那时,渔业勃兴,商机遍水,为生财时尚之道。渔业发达必然带动渔俗兴起,“食鱼寓吉”、“以鱼譬余”的祈福舆情的“苗头性”,是“鱼米之乡”的江东渔业人士所张扬,随顺情理。起码,这里是有了“年年有余”之年俗的成因氛围。
此外,至宋以前,宴举大凡是每人一杌宴者在地席上盘腿大坐,称“跏趺坐”,“大件”或整形之馔分派“各吃”(分餐),而非合食。但自入宋,“各吃”开始发展为合食,这是具有划时代的重大意义的。抵因这时期有了以供合食享宴的桌椅,也是促成“年年有余”之年俗的直接原因。
先说椅。椅初名“胡床”,为胡人所习,不用时活脚交叠,故又称“交椅”,汉时传入中国。因非古制,时为士大夫们所不屑。入宋,椅子才具备型格。《宋史·丁谓传》:“(帝)遂赐坐,左右欲设墩,谓顾曰:‘有旨复平章事。’乃更以杌进。”但初期还只是男人的特权。陆游《老学庵笔记》里说:“往时士大夫家妇女坐椅子、杌子,则人讥笑其无法度。”指的即是北宋时虽然有了椅子(或墩),但妇女若坐乃为无礼之为。自金兵夺汴,高宗南渡,“民之从者如归市”(《宋史·食货志》语)。捕食黄河鱼的北宋人浩荡南迁,中原、江南的渔俗再度交汇,并合染于重。所以,南宋已是中国渔俗的积重时期。而且椅的样式不断改进,一般为木质,饰以雕漆,且普及民间。这不仅是生活方式的一大进步,也是众人合食即桌式宴席成因的拐点。
再说桌,即餐桌。坐椅而食,杌(小凳)需接高脚,对应为桌。这样,桌不必单人独用,更适于阖家或聚友同桌享宴。这又是饮食方式的一大进化。缘此,大席面取代了小杌案,大餐具取代了小餐具,共食取代了分食。而且这促使了制馔术的突破性发展,食材调配、制作方法和肴馔的样式、造型等,都得到了前所未有的革新。尤其是鱼馔,宴时的大餐具盛行,“全鱼”便大行其道,为“年年有余”创造了先决条件。须知,得先有众人合食之宴,方可造“年年有余”之俗。椅和桌的物象存在,是此俗形成的物质保证。
因而,谓“年年有余”之俗起兴于宋时,是由于物质文明的演进带动人们的食鱼观念而成因的。至今南方许多地区,“全鱼”仍是宴中亮点,通常是宴尾之馔,基本是端上来行俗,谁也不会大啖图尽。还有一些地区,头馔即是全鱼,一直置于席面中间,俟至宴尾,人们才对它象征性地动动筷子。此二种食鱼习俗都意味着,这尾鱼是今年余下的,留给明年,以循“年年有余”之吉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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