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到公园去散步,我发现一个季节的到来总是先闻到它的味道。由冬天进入春天是枯草吸足了水分的气味,春天到夏天是树叶和花朵在阳光下挥霍青春的气味,夏天到秋天是风里飘带的各种果实成熟的香味,秋天进入冬天是树木深沉而清爽地呼吸的气味。我喜欢四季分明的地方,也一直居住在四季分明的地方。我对季节的转换有一种天然的敏感,我喜欢转变中的微妙不同以及季节转变完成时带来的那种天翻地覆的巨变。每年都有四季变化,但年年感之若新。 某日傍晚,我又去公园散步,忽然闻到一阵香气,不知是花发出的还是草发出的,那种味道很像是金色的麦穗被金色的太阳晒了一天发出的,香得通透纯净。我遍寻四处,草绿花妍,实难判断究竟是草香还是花香,心里便姑且认为是草香,因为花香易得,草香难求,便舍易就难吧。 在草的香味里有音乐声袅袅升起,因为离得远,听得并不真切。等走近了,看见有几个人在芍药园边唱豫剧,一个女的唱,三个男的为她配乐,她唱得那个好,真是悠扬动听,回肠荡气。我站下来细听,听完为他们鼓掌。除了我,只有三两个老太太和老爷子在听,略远些还有一个坐在童车里的小孩儿也在听,都听得很认真。这几个表演的人穿得非常朴素,如果他们不在拉琴和唱戏,不容易把他们跟艺术联系在一起,但他们的艺术态度的确是十分认真,就像在舞台上面对众多的观众,着实令我感动。 他们唱的曲目我并不熟悉,只觉得铿锵激越十分好听。后来他们唱《白蛇传》,我就走了。我以为《白蛇传》是应该用昆剧或者越剧或者黄梅戏一类南方的戏曲来表现的,也不必盛装到舞台上去演,最好是花园里面,年轻的女孩妖妖媚媚地唱,就像笛声隔水遥遥传来,婉转动心。也不必日光曜曜,倒是暮色降临最好,唱戏的女子倏忽便不见了,只有些余韵在微凉的空气里,然后天色就全黑了,草地里能听得见沙沙的声音,似有若无地,都知道是什么在游动,却都屏息敛气,没人说破,怕惊动了幽梦一般的宁静。按照中国传奇小说的情节,听见小姐婉转歌喉的一定有一位偶尔路过的书生,而且他必定是满腹诗书,才高八斗。等他回到家里,窗里已经有灯光亮起,热腾腾香喷喷的晚饭已经摆好在桌上,桌边坐着清丽秀雅的妻子,婉转一笑——哎呀,不用说也知道她的来路。 四时更迭,朝代变迁,不变的是我们对生活里最基本最普通最微小甚至最微妙的事物的体察和喜爱,比如一片水,一阵风,一首曲,一朵花,一餐晚饭,当然也包括草的香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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