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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本书的命运, 以及……

时间:2012-01-27 05:34来源:北京知青网作者:angelozh点击:637次
我们从中不仅读到那历经坎坷才得问世的小说,还能读到这小说作者和她同时代人的命运。

  我们这些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青少年,甚至加上七十年代的下乡知青一代,常被认为有“苏联情结”,比如许多人,直到头发白了,无意间还会哼起苏联歌曲,战前的,直到战后的。当年看电影,因为国产片少,差不多也让“社会主义阵营”的片子全包了。除了这个“大头儿”以外,课外和业余的文化生活,就剩下读小说,这又作为思想政治教育的一部分,大概没人没读过《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再就是《青年近卫军》(斯大林批评后的修订版)。还有大量印行的写共青城的《勇敢》,写石油工业的《远离莫斯科的地方》,因同名电影而为人熟悉的《金星英雄》,展示集体农庄恍如天堂一般,反映工人阶级生活的《茹尔宾一家》,也由于同名电影而加深印象……后来中苏反目,评价大异,到“文革”中,一来反对“赫鲁晓夫修正主义”,二来苏联小说有些恋爱情节被指“涉黄”,三来图书馆都封门了,这些“文革”前的苏联小说也跟俄罗斯古典作品一块儿成了下乡知青暗地里相传的“珍本”了。

  “文革”前,苏联“解冻”文学,如《一个人的遭遇》、《不单是靠面包》,少数也曾翻译过来,但印数较少,多半只有圈子里的人关心。

  “文革”后期,内部发行了一些仅供“参考”的书,文学的如叶甫图申科的《娘子谷》、柯切托夫的《你到底要什么》之类,前者是所谓揭露斯大林时代阴暗面的,后者却是质疑后斯大林时期政策和社会生活的。这些书发行量小,主要在干部子弟中和文艺界流传。“文革”结束,重印一批世界文学经典,这回的苏联小说,不再如当初“拣到篮里都是菜”了。而一般读者热衷于原先防范更严的欧美文学,苏联当代作品不再是首选了。

  80年代初索尔仁尼琴的作品特别是《古拉格群岛》中文版问世,这才悚动了读书界,大家拭目重看斯大林时代的苏联社会,惊呼:原先的文学作品都是“虚构”的呀!

  索尔仁尼琴的书写了30年代的大清洗,他除了自己战争期间亲历的一段劳改营生活外,主要是访问当事人及其亲属,并根据文字材料写成,是对历史的追溯。而在1937、1938年间,有一位物理学家的妻子,因为丈夫被捕,下落不明,她常年跟许多同样境遇的母亲、妻子、女儿一起,在各个专政机关门口排队,最后得到确切的音讯:镇压了。她在极度悲痛无告的情况下,于1939至1940年写了一部可以叫做纪实文学的小说《索菲娅·彼得罗夫娜》。

  这部小说篇幅不大,译文约6万字。小说人物也不多,除了主角,出版社打字员彼得罗夫娜,就是她的儿子,工程师,共青团员,又是技术革新能手,以及他一个从小的同学好朋友;出版社的同事中,有最好的打字员,最差的打字员,还有社长和党支部书记。情节也简单,彼得罗夫娜丈夫已故,住宅被占,她和儿子相依为命。聪明善良的儿子是她的骄傲,虽然毕业后响应号召远去了乌拉尔,但总能接到他热爱生活、热爱工作的来信。不久前《真理报》在头版上刊出他的照片,报道他的创造性贡献,给了母亲绝大的安慰。这时他们的出版社也在随着全国的步调开始新一轮大清洗,彼得罗夫娜参加了一系列惊心动魄、人人自危的会议,虽不理解,却一如往昔相信领导和报纸上宣扬的一切。直到她十分敬佩的社长忽然被捕,她才陷入迷惘,茫然不知所措。她更加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传来她儿子被捕的消息,于是开始了她到“有关部门”门口去排队的日子,为的是打听和申诉。最后得知,判处十年徒刑,发配不知何处的劳改营,而且,“你看去了那里的哪有回来的?”她相信报上说的、领导做的都是正确的,但她也相信她的儿子不会是破坏者,匪帮和反革命分子。小说就写了这个不幸的母亲身心交瘁,尤其是内心的纠结。

  小说以令人战栗的真实,告诉我们,当时当地的苏联公民没有免于恐惧的自由。作品虽似带有自传成分,但远远不是为了倾诉一己的遭遇,而是让人们不要忘记千百万无辜的牺牲者,他们是母亲、妻子和儿女的眼泪,刻骨铭心的伤痛。

  这位当时当地的作者,名叫利季娅·丘可夫斯卡娅。她在当时不是一位知名的作家,但却是一位有良知的勇敢的作家。她呼吁人们捍卫记忆,做历史和同胞的苦难的见证,“忘记所发生的就无法前进一步”。她在当时当地,冒死写下所发生的一切,她知道无法发表,而且不可示人。她把手稿藏在一位挚友家里。接着战争爆发了。失去联系。战后才知道友人已经死去,但临死前把这份原稿交给自己的妹妹,说,假如你们两人都能活到战争结束,那就交还给她。——手稿回到作者手里。

  1962年,作家出版社接受了利季娅的中篇小说《索菲娅·彼得罗夫娜》,认为它揭发了对斯大林的“个人迷信”,符合宣传口径。其实,从1956年赫鲁晓夫在苏共20大揭发斯大林以肃反为名破坏法制滥杀无辜算起,已经过去九年了。这时,距离勃列日涅夫罢黜赫鲁晓夫还有两年。赫鲁晓夫该是出于政治需要,批准《新世界》杂志发表索尔仁尼琴写劳改题材的《伊万·杰尼索维奇的一天》。在这种形势下,作家出版社与利季娅订下了出版合同。这本20多年前写好的书出版有望。不料,几个月后,风向变了,“上面”下令减弱、缩小对个人迷信的揭发,这背后怕是赫鲁晓夫迫于国内的甚或还有国外的压力,也提出“反对修正主义”的命题,这些让历史学者去考证吧,而利季娅的书重又搁置了。

  这一本书的命运的故事,到这里并没有讲完。我们的话题却要跳利季娅本人的命运上来了。1974年1月,利季娅被当时的俄罗斯联邦作协所属莫斯科作协理事会决议开除会籍。

  放在我们面前的这本书:《捍卫记忆·利季娅作品选》,蓝英年、徐振亚译,在中国第一次披露了《索菲娅·彼得罗夫娜》这部写于30年代斯大林大清洗中的小说,同时选译了这位不凡的女作家的回忆录和日记,包括她和其他多位作家被作协开除会籍的始末,保存了对诗人、作家阿赫玛托娃、茨维塔耶娃、帕斯捷尔纳克、索尔仁尼琴等的宝贵记忆。我们从中不仅读到那历经坎坷才得问世的小说,还能读到这小说作者和她同时代人的命运。

  所有曾怀着“苏联情结”的读者,可以就此深思,比较,校正自己的某些认识。不曾有“苏联情结”的读者,更不妨以好奇的、求真的态度,读一读这一在斯大林时代及其后始终不能在苏联国内见天日的书,问一个为什么吧。

 

  2012年1月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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