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下来换汽车,汽车下来换马车,马车下来走十几里土路,在伍姨变成土姨时分,张叔家到了。
老凤凰姓张,就叫他张叔吧。张叔来自河北农村小县城,虽说父亲开了个小铺子,勉强在当地叫饭店,其实也不过就是个卖火烧夹肉的小店儿。真正维持生活的,还是那些种玉米、白菜的土地。
老孔雀姓伍,就叫她伍姨吧。伍姨家是世家,父亲早年就读洋学堂,毕业于北京国立北方交通大学,后在北京女子师范大学任教,解放后因被诬陷是特务,只能在某小学教书,至郁郁而终。母亲毕业于天主教教会学校,独自靠先夫留下资产抚养六个儿女,三位供入大学学习。
老凤凰一表人才,是小县城知名的才子,从小琴棋书画无所不精。才不过十五六岁,就自学乐理,成了村小代课老师。再加上帅气逼人,十里八村谁不知道老张家有个才貌双全的长子,自然父母更加的偏疼重视。考学那年,张叔不负众望,独自闯进京城,连考三家院校,统统榜上有名。在他父亲的再三斟酌下,选择了卫生学校,老人家说:人不可能不生病,干这个吃饭不愁。
老孔雀因是家中老幺,母亲无力支付多子女的学费,只好放弃大学读中专,最终做了技术工人。虽然身材修长,从小苦练基本功,梦想做芭蕾舞者,怎奈现实残酷,只好在机床上起步自己的人生。
老凤凰因家庭出身问题下放至工厂做了厂医,恰遇孔雀女入厂上班,才华乱溢的医生帅哥,遭遇傻练舞蹈的芭蕾美女,这段故事不落俗都没人性。不管伍姨的母亲说“门不当,户不对”,还是张叔的妈说“咱攀不上那高枝儿”,都无法阻拦他们相守一生的愿望。
一九六三年春节,伍姨拎着巧克力、挂面、新衣服,随着张叔返乡。这一次,他们是向张叔的父母报告:我们要结婚。
火车下来换汽车,汽车下来换马车,马车下来走十几里土路,在伍姨变成土姨时分,张叔家到了。伍姨简直不相信自己眼睛,这地儿太奇特,太有意思了!
张叔曾经说:“当年我特害怕,把她带回家会不会就等于吹灯啦!”因为之前张叔去过伍姨家,大四合院,虽说并不富裕,但干净雅致,书柜里是世界名著,樟木五斗柜上是俄罗斯陶瓷芭蕾娃娃。老太太一张嘴就是“张先生来啦,请坐”。连喝茶的杯子,都是细瓷薄胚的。
伍姨进了那条七拧八转的老巷子,眼前像是挤满了人的广场,这个花头巾过来摸摸她带卷儿的头发帘儿,那位绿棉袄过来扯扯她西式素花罩衣袖子,简直如同进猴山看猴,而自己就是那只奇怪的小猴。
张叔立马慌了,赶紧吆喝:“各位好,我们先进去歇歇,回头再给大家拜年。”
家里的兄弟姐妹不干了:“哥,你带新嫂子回来也不让她和我们玩,是不是嫌弃我们呀?”
只见伍姨把包全甩给张叔,扯上三兄弟四妹子就走:“咱们玩去,让他收拾,告诉我这儿什么地方好玩儿!”
直到日头西垂,伍姨和一群男女娃娃们才回来,头上全是汗,身上披着不知谁的大红头巾。准婆婆赔笑说:“闺女,快吃饭吧,我给你单独包了饺子。”伍姨细长眼一挑:“单独包?为什么?”张叔赶紧拉住她:“你的饺子是一个肉丸的,妈心疼你,单做的。”
“嘿嘿,谢谢您。”伍姨回身从炕上包里取出几块巧克力,嗖地消失在门外。
那个时代,巧克力对于这位孔雀女也是稀罕美食,那是她大表姐去俄罗斯时带回来的,她自己都不舍得吃。伍姨兴奋地给各位兄弟姐妹掰开,均匀分配,只见这些弟弟妹妹们,先是兴奋地大嚼,然后集体往地下狂吐,还皱着眉头叫喊:“这是什么东西,苦的,难吃!”
伍姨先是大惊失色,然后一串爆笑:“这是巧克力,是洋人的好吃的,是有点苦,吃着吃着就甜了。”
张叔跟过来很生气,数落弟弟妹妹不懂事:“不爱吃也得咽下去,人家好心给你们带的,怎么能这样!”
“别这么说,他们不习惯嘛!”伍姨反而替弟弟妹妹们说起话来。
家乡一连住了四天,伍姨成了老张家的孩子王,每天率领大家逛庙、放炮、点花灯,还学会了打牌九,只是从来没赢过。
嘿嘿,这里的凤凰就是俺爹,孔雀自然就是俺娘了。凤凰男与孔雀女自古就有,能不能融为一家,关键看你是不是爱那个你要追随的人!俺娘刚刚接受我电话采访时说:“什么孔雀凤凰的,只要俩人好,他家啥样你不得跟着他喜欢呀!我就觉得那个大家庭特好玩儿,哈哈哈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