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作为古都.从ll53年金朝迁都燕京并改称中都起.已经有850多年的历史了。围绕着在建设新北京的进程中如何保护古都风貌以及许多胡同该不该拆等问题,人们一直众说纷纭。在6月9日中国第二个“文化遗产日”到来前夕。本报独家采访了郑孝燮——
当所有的人对文化遗产有一种觉醒。它才有可能真正地得到保护
问:北京作为历史文化名城.您认为它的魅力体现在哪里?
郑孝燮:在中国几大古都里面,唯独北京的古建筑、古园林保持得最多最好。老北京“多重方城中轴”的规划在当时世界上是很先进的,元朝的时候马可·波罗来中国,他看到元大都这个城市的宏伟气派非常赞赏,认为是“世界诸城无与伦比”。上世纪30年代,法国的世界著名现代派建筑大师勒·柯布西耶写过一本书叫《明日之城市》,也对明清的北京大加赞赏,他说北京这座城市有完整的计划性,宫室建筑和城市建设的这种几何形的布局,表达了人类的伟大、光荣和胜利的精神。特别是紫禁城这个皇家建筑群,它依据“天人合一”的思想,体现了“方位在天,礼序从人”的关系,被世界公认是非常完美的。另外,北京拥有世界文化遗产五处:故宫、天坛、颐和园、长城、周口店猿人遗址,这也是全世界各国都城罕见的。l981年,法国城市规划设计师和哲学家洛纳丹来清华大学讲学,在谈到文物保护时他曾说过:“北京的命运关系到我们每一个人,因为它的文化和伟大是属于全人类的。”
问:关于古都保护,我们的教训还是挺多的吧?
郑孝燮:解放初期北京城原来有王府和宫邸古建筑160处,l964年减为50多处,“十年浩劫”后只剩下38处。“十年浩劫”对北京的破坏是触目惊心的,北京的城墙除了个别城门、角楼残段外,基本都拆光了。北京市境内有108公里的长城也被拆了,有44处文物单位被占用,许多古寺名刹遭到毁坏,白塔寺山门被拆后建了副食商店。那时候故宫也是被冲击的对象,在红卫兵即将冲进故宫的前夕,周总理请来了解放军封锁了紫禁城的四门。文物遭到破坏的例子是很多的,比如20世纪30年代发现北京猿人遗址时是震惊了世界的,但是那里曾经被一个公社占了建了水泥厂。建于金代的卢沟桥,由于长期被滥用,曾经每天有3000辆到6300辆重载的卡车、拖拉机、汽车、马车通过,使古桥负重过度,桥体多处振裂,有些石栏、石柱、石狮振裂或振掉了,破坏得百孔千疮。现在虽然修复了,但工艺上比较粗糙。好在这几年我们国家对文物的保护越来越重视了,我们现在把6月9日定为中国文化遗产日,这是非常有意义的。因为当所有的人对文化有一种觉醒,对文化的复兴有一种愿望和要求时,文物才有可能真正地得到保护。“文物比金子还贵”,这是今天世界上公认的。
胡同是北京的精髓,历史的记忆熔铸在每一块砖瓦中
问:四合院和胡同是北京特色,可如今很多胡同被拆了,您的观点是怎样的?
郑孝燮:元大都的棋盘式街道系统体现了很高的科学眭。那时候根据不同的功能、宽度、位置及景观等因素,综合规划大街、小街、胡同,统一构成了全城的街道系统。为适应四合院“面南而居”的最佳朝向的需要,胡同基本上都是东西走向。四合院的布局通天达地,采光充足,院内种花种树,既美化又遮阴,—家人住或一院人合住,都能有分有合,生活很方便。现在北京的四合院大多数建于明、清和民国,西四、东四以及南锣鼓巷—带有许多四合院基本上还保持了元朝的建筑格局。我们北京历史文化品位,首先在于紫禁城的无比壮丽辉煌,其次是琼岛仙境似的山水园林的陪衬,特别是胡同四合院的灰色烘托。一片金碧辉煌,又由灰色烘托,这是多么美的一幅画卷啊!它也是中国特色的交响乐!但上世纪90年开始,北京旧城区大规模成片改造,曾经有两千多家开发商来改造旧城,有过一年拆掉600条胡同的记录,整片地方被准土机推平,太可惜了。历由文化名城的品位十分重要,越是保护完整的,越是原汁原味的,它才越有价值。所以我认为,这样“推平头”大兴土木,国力吃不消,老百姓受损失;新陈代谢是“微循环”作用,必然有留、有改、少拆;旧城是有机体,胡同是北京的精髓,历史的记忆熔铸在每一块砖瓦中,因此北京需要重点保留成片的胡同和四和院。现在东四八条的拆迁已被叫停,这是个好消息。我认为,对历史文物我们不仅要保护它,还要给它新的生命。拿北京的紫禁城、故宫来说,它过去是皇帝的宫殿,是人民的禁区,但现在成了故宫博物院,它现存对^民开放,这就是新生命啊!
一个城市如果连自己的根和魂都不要了,它也就没有生命力了
问:您对北京的文物保护工作倾注了大量心血,有些经历一定很难忘吧?
郑孝燮:我是从1978年开始担任第五届全国政协委员的,连任了三届。从这个时候开始,我几乎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文物保护、历史文化名城保护和世界遗产保护的工作当中。1979年初,北京为了修建立交桥,准备拆除德胜门箭楼。当时,德胜门箭楼还没有被列为文物保护单位。我知道这个情况之后,立即给陈云同志写了一封信,提出自己的观点:德胜门箭楼,是除前门箭楼外,在京城“北线”现存的唯一的明代古建筑了,得把它保留;它不仅对“南线”和中轴线有个“呼应”作用,又正好是来自十三陵方向的终结,成了一个最好不过的标志;在新建的住宅丛中夹入这个明朝的古建筑,能为整个北京城锦上添花;巴黎的凯旋门并没有因为交通的原因而拆除,这很值得我们参考。陈云同志当时是中共中央副主席,他读信后立即转给了当时任国务院副总理的谷牧。几天之后我的这封信就批转回来,让我牵头召集专家进行考察论证。考察中我们看到箭楼墙体有很多“伤口”,又打报告给谷牧,建议由国家批拨30万元给北京市文物局来负责维修好。这样德胜门箭楼就保住了。还有承德的避暑山庄和外八庙等古建筑以及卢沟桥、大钟寺、十三陵、八达岭长城、颐和园和天坛等文物古迹的保护,也都是经过了比较艰苦的过程。当时如果没有人据理力争,北京这些珍贵的文物会是什么样的命运呢?我真不敢设想!
问:有相当一段时间.北京城的现代建筑受国际建筑风格的影响很大,有人认为,高楼大厦才是现代化,致使北京特色的日渐消失?
郑孝燮:我们可以看看华盛顿、伦敦、巴黎、莫斯科等国际名城,它们并没有因为现代化的发展而摒弃其传统基础及风貌。历史是民族的根,文化是民族的魂。我们是要向西方学习,但创新与传统不可分割,如果北京这个城市连自己的根和魂都不要了,它也就没有生命力了。希望更多的人认识到这一点,不要在古城内再添败笔,我们在处理文化遗产问题上“一失足成千古恨”的教训已经很多了。不要以为一段破城墙微不足道,因为文物的价值不在于大小,而在于它的历史、艺术和科学价值,不然的话,为什么猿人化石的一颗小小的牙齿竟是无价之宝呢?!
郑孝燮,城市规划专家。1916年2月2日生于辽宁省沈阳市。l942年毕业于中央大学建筑系,获工学学士学位。曾任清华大学建筑系讲师、副教授,重工业部基本建设局设计处副处长、建筑师。城市建设部城市规划局、建筑工程部城市规划局、国家建委城市规划局、国家计委城市局建筑师,《建筑学报》主编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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