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西四牌楼到菜市口----北京古刑场探秘
西四牌楼,见证过许多大快人心的时刻,譬如凌迟处死武宗时权宦刘瑾,“都人鼓舞称庆,儿童妇女亦以瓦石奋击,争买其肉啖之。”但不能否认,也制造过一系列千古惨痛的冤假错案。 漫步这矗立着广告牌、红绿灯、交通岗亭的十字路口,首先想道两个人:于谦和袁崇焕。这两位北京城古老的保护神,都曾以血肉之躯抗拒侵袭。悲哀的是,他们未能如愿以偿阵亡沙场,不约而同地死于自己抛洒血汗所捍卫的城市,死于被保护者的刀斧之下,上演了一幕幕的亲者痛、仇者快的漫长悲剧。于谦与袁崇焕并不是开始———岳飞的风波亭,可比西四牌楼早得多了。当然,他们血染闹市,并不代表悲剧的结束。 史学家说:崇祯杀袁崇焕,等于“自坏长城”。建长城很难,毁长城则很容易。毁长城无异于自杀———尤其当你拆除的是“血肉筑成的长城”,是良将与忠臣,就犯下了不可原谅的错误。这不是在挖自家的墙脚吗?带来的危机要严重得多,甚至可以说是毁灭性的———首先从精神上开始垮掉了。 不管元之柴市口,明之西四牌楼,抑或清之菜市口,皆属老北京的交通要道。在闹市区行刑问斩,便于示众。 于谦以“谋逆罪”被斩西市,百姓感激其救助恩情,夹道哭送 英宗朱祁镇成了“多余的人”,被瓦剌部放回。在北京城的一座别墅(南宫)里颐养天年。他这人打仗不灵,搞政变却很有一套,于景泰八年(1457年)把病危的代宗赶下台(降为成王),夺回了令其念念不忘的龙椅,改元天顺。 “南宫复辟”后,一朝天子一朝臣,立有北京保卫战之功勋的于谦却面临灭顶之灾。英宗挺记仇的。他记住了自己被挟持为人质立于城下时,是于谦拒开城门的;也正是这个于谦,扶助朱祁钰为新主,而使自己人走茶凉。新账老账一起算,捏造了于谦“意欲迎立外藩”的“谋逆罪”,于天顺元年(1475年)正月二十二日押赴西市操刀问斩。“公被刑之日,阴霾翳天,京郊妇孺,无不洒泣。”仿佛老天爷也在替于谦鸣不平。至于劫后余生的京城百姓,更感激其救助恩情,夹道哭送。那是北京泪水流得最多的一个日子———估计皇帝驾崩,亦不过如此吧。更重要的:这泪水皆是自发地流出的,是一场心雨。甚至还有人自远郊赶赴西市,仅仅为了最后看于谦一眼,仅仅为了哭一场。他们冒险在刑场洒祭酒,烧纸钱,大放悲声。不知道于谦看见这“行路嗟叹、天下冤之”的场面是什么心情。他是否也哭了?为百姓哭,为自己哭,还是为昏庸的皇帝哭?哭吧哭吧,哭出来舒服一些。代替岳飞哭。代替文天祥哭。代替方孝孺哭…… 后来,明宪宗平反了这桩冤假错案,为九泉之下的于谦昭雪,将其故居改为“忠节祠”。
比于谦更冤的是袁崇焕。他在西市被凌迟处死, 不仅无人哭送,而且遭到痛骂。磔刑照例应剐三千六百刀,皮肉寸断。当这一代名将被千刀万剐时,心灵肯定比肉体还要痛苦,晃动在他眼前的是一张张愤怒的面孔。市民们不明真相,视之为通敌卖国的“汉奸”,争相掏腰包买其肉而食之,以解心头之恨:“将银一钱买肉一块,如手指大,啖之,食时必骂一声,须臾,崇焕肉悉卖尽。”(《明季北略》) 袁崇焕率领的九千骑士,在长途跋涉之后,顾不上休息,直奔皇太极督战主攻的广渠门,与数倍于己的八旗军展开决斗。这一场刀枪交错的近距离混战,整整持续了一个白昼。袁将军身先士卒冲锋陷阵,轻伤不下火线,纵横驰骋,穷追皇太极之宝帐而不舍,如苍鹰扑兔,有常山赵子龙之风!“两肋中箭如猬,赖有重甲不透。”一尊怒发冲冠的战神,出现在广渠门外,吓得八旗军纷纷闪避 。袁崇焕,真乃敢死队员中的敢死队员———主帅能如此,还怕麾下的士兵不卖力吗?广渠门大捷,完全是凭勇气取胜的。另两处战场(德胜门与永定门),八旗军同样兵败如山倒。 皇太极终于意识到:有袁崇焕这个死对头在场,绝对啃不动北京城这个硬核桃,只好灰溜溜地撤回老家。 袁崇焕死得太惨了。“时百姓怨恨,争啖其肉,皮骨已尽,心肺之间叫声不绝,半日而止。”比身碎千段更痛苦的,乃是忠臣蒙冤的心。他恐怕以为置身于噩梦之中:这就是我苦苦捍卫的城市吗?这就是我拼死保护的人民吗?满腔热血,没能流在杀敌的战场上,而流在自家的刑场上! 明王朝最终葬送在崇祯自己手里。清廷移鼎北京,修明史,总算公布了内幕(把“绝密档案”给曝光了)。北京的民众才醒悟过来,意识到自己摧残了自己的保护神,追悔莫及。 纯属民间行为的“袁崇焕将军之墓”在北京城里秘密地扎根了。忠实的亲兵在将军的墓前一如既往地守护着———仿佛将军还活着,正酣睡于营帐。他临死前又把这项任务托付给子孙:永远给袁将军守灵!代代相传。佘姓亲兵的后裔们,既是遵循祖先的遗训,更是出于对英雄的敬仰,一直不曾搬家、不敢卖掉祖传的私宅———后园里种植着一棵不断扩充着年轮的精神之树! 这一家人,一直在原地守候着。这一家人,替一城之百姓做着忏悔的事情。强将手下无弱兵。袁将军自然伟大,这一家人也不简单:他们是自发组成的卫兵,永远的卫兵。 由于袁崇焕之墓、祠已列为供游客参观的文物保护单位,守墓人家族将移迁新居。佘树芝老人在墓前鞠躬、痛哭,跟祖祖辈辈生死相守的袁将军告别。 在明朝以前,元朝,北京(时称大都)的刑场在柴市口(今东城区交道口)。说起来,我知道柴市口,还是因为文天祥———这位写有《正气歌》的南宋状元宰相,正是在柴市口,实现了“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的最高理想。 “君恩”不灵,便动用亲情。唆使文天祥沦落乐坊与妓院的宠妾及宝贝女儿,乞求其救助。文天祥肝胆欲裂,仍硬起心肠给“掌上明珠”回信:“阿爹救不得。” 最后,战无不克的忽必烈只好亲自出马,劝说这位文人:“我很钦佩你的忠烈。但你们的皇帝都归顺我了,你也不妨做我的丞相。我不会亏待你的。”文天祥不屑一顾:“我是大宋的宰相,哪能再为另一个朝廷服务!”忽必烈觉得还有商量的余地:“当两朝宰相或许有违你的观念,那么可否主管枢密院?照样能为老百姓做些实事嘛!”文天祥昂首回答:“一死之外,别无所求!” 黔驴技穷,忽必烈下令对文天祥执行斩刑。 那是至元十九年(1283年)发生的事情。当囚车驶往柴市口,老百姓纷纷赶来为忠贞不屈的文丞相送行,仅刑场周围就集合了一万余人。行刑官怕市民造反,锣鼓开通时一再宣称:皇上有旨,只要文丞相肯降,立即收回成命,荣任本朝宰相!“文天祥戴着镣铐,神色坦然地来到刑场上,他问旁边的百姓哪一面是南方,百姓指给他看了。文天祥恭恭敬敬地朝着正南方拜了几拜,然后从容就义,时年四十七岁。”(引自方彪著《北京简史》) 文天祥的碧血,抛洒在柴市口。文天祥的丹心,跳动在史书里。 戊戌六君子血染菜市口,“有心杀贼,无力回天;死得其所,快哉快哉!” 清朝取代明朝后,将杀伐的刑场,由西四牌楼转移至宣武门外的菜市口。1898年9月28日,谭嗣同等戊戌六君子就是在菜市口被杀害的。谭嗣同走下囚车时曾质问监斩官:“革新变法有何罪过?为什么不审而斩?”监斩官无言以对,只是投去杀头的令箭,让刽子手持刀上前。谭嗣同的头在被砍下前,还在高呼口号:“有心杀贼,无力回天;死得其所,快哉快哉!” 战争历史,中国历史 光绪皇帝主张变法革新,下诏令谭嗣同从速进京引见,参与新政。赐谭嗣同军机章京“四品卿衔”。他下榻在城南北半截胡同的浏阳会馆,“然而他不坐轿子,总是步行穿过宣武门,到紫禁城去。他的任务是拆看各省的奏章和上疏,择善而从,批驳守旧。”(农伟雄语)变法失败后,他本有机会像康有为、梁启超那样逃离北京、流亡海外的(某国使馆的外交官数次登门请其“政治避难”)。然而他认定“中国的新旧两党非闹得流血遍地,国家才有希望”,故有以血自荐轩辕之志:“各国变法,无不从流血而成,今日中国未闻有因变法而流血者,此国之所以不倡也。有之,请自嗣同起!” 谭嗣同等六君子,使北京的菜市口也出名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