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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县的回忆(六)

时间:2009-12-02 01:02来源:北京知青网作者:angelozh点击:1649次

 

    初到村里的时候正逢冬季农闲,干的活也比较单调,无非就是修地、打窑和铡草。天气晴朗一般就去修地挑土;天阴下雪就去打窑洞;牛没得吃了,就集中到场上铡草。

    铡草不是个累活,而且只计时间不管数量,但大冷天还是愿意干累活,起码能出汗不受冻。铡刀上学时最早在展览会上看过,铡刘胡兰就用的这个东西。那铡刀缝上横着镶上的铁片,是为阻挡草沿着刀刃方向滑动。

    铡草之前要把销子拔下来先磨刀,“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为了不至于冷得那么难受,要用热水来磨铡刀。以前在“十万个为什么”中看过,磨刀加水是为降温防止刀刃被退火,用热水似乎不利于冷却降温。后来知道“十万个为什么”的说法纯粹是误导。退火要达到七百多度的相变温度才有可能,四百多度就能看到铁发红,只有用砂轮打磨才会发生这种情况,而砂轮上从来不用水来冷却。手磨刀远远不会达到发红的程度,所以加水的意义根本就不在此处,不过是为冲走残留在磨刀石上的金属屑,实现更高的磨刀效率。

   铡草是三个人一组合作,一个打铺,就是把散乱的麦秸理顺,放到入草人旁边,入草人手腿结合把草压紧,并一寸一寸送入铡刀下面,铡的过程就像切韭菜馅一样。当然入草时必须注意不要被锋利的刀刃碰到手腿。

    刚去的知青只能干按刀的活。是啊,连怎么把乱草理顺我们也不会。其实打铺不过是分别从两个方向拍,先从水平方向,让草成为垂直的层面,再在上下方向轻拍,就基本都平行了。从原理上说,其实就是平面相交成为直线。学会了以后这是个非常轻松的活,堆得草多了还能停下来歇歇气。

   入草是需要一定的技能和经验,一般都是老农来操作,而按刀才是年轻小伙卖死力气的事情。也好,大冷天卖力气就不冷了。只是太阳一升起来,还是不干按刀更加“受活”更加“消停”,这入草的活到几年以后我们也都得心应手,两个人可以时而换换个儿了。

    入草人干得是否细心,直接关系到铡草质量的好坏,所谓“寸草铡三刀,没料也上膘”。老乡们正经的时候会这么说,不正经的话就是:“芽芽茬茬一条缝,一个掐住一个弄。”还要加上:“一个弄得眼瞪地,一个弄得腰弓地。”农村这类双关的谜语多不胜数。如果有妇女在,一定是分配干打铺,只要是已婚妇女,那双关的荤酸语言就层出不穷,大家时不时地一起开怀大笑。只有女知青在场时才会略有收敛。

    有些日子没续这个回忆了。近来忙完了知情协会的事情,又给几个人(包括老板)新买的电脑清掉VISTA改XP。因为很多老版本的安装盘没有新版本的SATA驱动,又多费了些工夫。

    我们点的知青第一年有安家费,所以还能下山赶集买菜,这才有机会积攒了讨价还价的经历和经验。

    那时候还没“砍价”这个词,我们觉得带着我们赶集的老乡就挺油的,于是也跟着装傻充愣,谈好了价钱之后称份量之前,把那白菜帮子狠劈一通。本村的老乡解释说:北京学生不懂。也就糊弄过去了。

    要是遇上女生去了,更是抱着一棵白菜非要人家白饶,弄得卖家也是哭笑不得。在北京没见过讨价还价的场面,很是觉得新鲜呢。

    买菜是这样,轮到买小猪就不大一样了,老乡把手伸到对方袖子里,在里面伸指头谈价,外人不知道谈的是多少。

    当然没过多久,我们自己赶集去也知道怎么讨价还价了,更是知道只要数量多,价钱就更容易讲。虽然还不会像后来一样胆子大得上来就敢砍一半,也基本不会吃什么大亏。

    同时也更有了这样的经验:讨价还价最好是人多,这就叫“混水摸鱼”。不用偷也不用抢,一帮人起着哄人多嘴杂,很容易把对方的脑筋搅乱,就盼着人家出差错,当然只能是占便宜的差错,吃亏是坚决不干的。

    县城赶集总要在那里吃饭,夏县城有三个饭馆,里面座位上比较像样,但我们往往和老乡一起,不去里面的“雅座”,外面就有一口大锅,煮着红油羊杂碎汤,专门卖“糊浡馍”,也就是泡馍。自己取一个大碗,自带的干粮愿意切有预备的刀,懒得切就用手掰。然后把那买好的票放在大碗中馍堆的尖上排队,人排人的碗排碗的,人移动着碗前进。

    排到跟前,那大师傅拿掉票,先往碗里浇一勺热汤,还要把汤再控回大锅——很多知青硌硬这个动作,认为是把别人的馍渣也掺到了大锅里。其实人家是想让你的干粮更热一些,再说大锅不断地在滚开着,也不至于传染疾病。第二次浇上的汤就是你的了,再继续从大锅里捞些菜、粉条、羊杂碎,添些盐和酱油,这碗就交你手上了。

    如果进里面也有类似的待遇,虽然还是刀切手掰随便,但那是高一层次的“煮馍”,看着相对卫生一些。

    那大锅的红油羊汤,味道还是相当鲜美,让人回味无穷。

    到了夏县的中条山前坡沿,就发现以前的很多称为“真理”的东西,在这儿都成了谬论。

    比如俗话说“没有不透风的墙”,这地方住的全是土窑洞,上边是墙,下边也是墙,不是瞎说,当地人把窑洞里的地面叫作“下头墙”。道理很明显,上下左右都是一样的黄土,当然都是“墙”。这儿的“墙”,就绝对的不透风。

    主席著作里提到“牵牛鼻子”的道理,在这里偏偏就不牵牛鼻子。也怪,十里地山脚下的周村陈村,人家的牛全是牵牛鼻子,把牛两个鼻孔当中穿透,还在里面固定上一根短木棍或一个铁环,然后就在这儿棍或环上拴绳子牵牛。山上人不这么干,即便偶尔这么做那也是临时措施。我们村就有那么一头小牛,与众不同的是,不是在春季出生而生在了秋季,同年的牛到了该驯的时候它还小,等次年再驯它,它又太大了。于是就把它鼻子扎透,穿上一根绳子,这样它才足以被制服。等把它调驯得“顺和”以后,那鼻子上的绳子就拿掉了。需要牵牛的时候,都是把绳子拴在牛的两个犄角上。

    “井是漏的”!这更是一个有趣的事情。每天早上下深沟去担水,沟底的“井”,实际上是一个泉眼,用石头砌出一个井台来。在靠近山坡的那边,还有一个小小的“佛龛”,据说里面以前敬的是“井神”,66年闹文革破四旧也触及到这里,于是井神被砸了。但从此井就漏了。

    不管是真是假,反正我们从来就没见那井满过。即便满,也一定是要有限度的,肯定在一定的高度就要有个“溢洪槽”之类的通道,不会让不断冒出的泉水淹没了井台。

    忽然有一天,在我们知青灶房的大水缸中时而听到“忽拉”一下的响声,过去一看,居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把一条不算小的鱼从那井里给打上来了。怎么处理这条鱼?真应该把它吃掉!主席就说过“陕北人不吃鱼”,这里住土窑洞的农民也一样不吃鱼。可我们是一群馋猫一样爱吃鱼的北京知青呀!

    可是这鱼从哪儿来的?就这么一口井,就这么一个泉眼,最大的可能这就是当地老乡放养在里面的吉祥物。已经听说过“井神”传说的知青们意识到,如果这鱼也有那“井神”类似的作用,不是咱信邪不信邪的问题,是咱们是否尊重当地人的信仰问题。于是最终决定,还是把这鱼放回了井里。
到了村里没多久,就见识了一次农村办婚事,两位新人都是本村的。前面说过,李家坪大队共14个生产队,分22个自然村,我们吕家沟算大村,人口也不到一百。

    看着两个表情木呆呆的男女走在鼓号声中,知青们都在议论:这两个被蒙蔽分子!身后一个老大妈对知青说:是不是很封建?是不是很落后?大家惊呆了!原来这里还有一个如此明白的老大妈。后来才知道,这是老队长的老婆,当时的大队妇女主任,也是刚刚解放时入党的老党员。当然就资格来说,比起1944年入党的老队长还差了很多,那也足以让大家感到佩服。从此,队长大娘就在知青中得到一个美称:明白大娘。

    当地娶媳妇还有这么一个奇怪的风俗,就是要做“过家馍”。这种馍很不一样的做法,面还是那个面,发也还是那么发,略调些味道在里面,也并不稀奇,怪在其加热过程。把面捏成一个圈,相当于面包圈的大小,既不蒸也不烙,扔到柴灶的余炭中,在那里面烤熟。拿出来以后由新娘带到婆家,新郎切开给大家分吃。

    “过家馍”,并非“过家家”的意思,人家这可是正式结婚成家,不是小孩子闹着玩。“过家”二字,代表了新媳妇从这一家过到了另一家。但是这个馍为什么要做成这么个模样?后来在一句玩笑话里终于明白了它的象征意义。

    婚礼过后两三天,小青年们看见了新郎倌,就朝他讨要“过家馍”,新郎倌却说:我根本就没见到那过家馍。其中一个小伙子打趣道:你还没把那套在德脑(脑袋)上呢!引起一阵哄堂大笑。于是那“过家”的“圈圈”象征着什么,就让我们可以心领神会了。
    夏县知青当中经常被提到的一个话题就是:你们点儿谁擀面条最好?足以见得擀面条在日常生活中的重要性。人们之所以重视擀面条,不仅仅因为在烈日下在寒风中、“面向黄土背朝天”、“汗珠子掉地摔八瓣”的时候,总是盼望着回家那碗面条,更是在那擀面条中体现出的生存能力和生活能力。

    刚到村里看到那些妇女擀面条,也是一种惊叹和佩服。“山西十大怪,擀的面条像皮带”,说的是切出来的面条比较宽。当地人说:擀薄切宽,一顿吃它三博碗。面条、面片、面疙瘩、拨鱼、削面,别看都是一样的面,甚至一样的汤,但吃起来口感就是很不一样的。那擀薄切宽的“皮带面”,口感既有面条的,也有面片的。夏县人调出来的“酸饭”,那更是别有一番风味。

    当然擀面和擀面不一样,那些妇女们擀面做的是正餐,老忠刚到农村时,在知青灶管灶兼做饭,最先学的就是当地人的擀面。和妇女不一样,老忠那时候是“实疙瘩小伙”,别的本事没有有力气,所以和出面来比她们的要硬,但擀起来还要不比她们慢。

    那地方,家家不但有一口巨大的蒸馍铁锅,还要有一个大案板。知青灶最基础要置办的除了水缸以外也是这两样。我们那大案板是梨木的,1978年带到唐山,后来被委托捎到北京的人给“米西”了,这是后话。配着那大案板,当然还有一根长长的擀面杖——不到一米也得有二尺五。

    把那面团也要用最筋道的二茬面和好,先从边上开始,转着擀一圈,才真正擀起当中,直到擀得足以卷到擀面杖上,才卷起来正式地大擀特擀。擀上若干时候就要展开,洒上干面使得不至于多层粘起来,同时转个20度到30度的角度,再次卷起来接着擀。擀出来那大面皮,不但形状要浑圆,而且边缘必须齐整。即便擀面杖这么长,即便案板这么大,那和好的面团擀开来,要擀得很薄,还是比案板要大很多。于是在把那卷在擀面杖上的面展开一部分的时候,就要把它向前一甩,余下的部分恰好铺平到案板的边缘。整个动作潇洒连贯,声音啪啪带响,就像一场表演,擀好了真是有一种别样的成就感。

    手擀面不比挂面,也不同于北京粮店买的机器切面,不是那么经煮,又是一个大锅一次性地下面,所以必须切得略宽。

    除了如上所述,还有很多非正规的擀面,比如六队的谢老转,就拿一个小方凳当案板,尺把长的擀面杖,擀起来没那么潇洒,却也能把饭做了吃了;再有就是老忠和两个老汉在葫芦沟放牛,那边老汉开始烧水的同时,这边也刚刚开始和面,三个人下面用的是不大的一个小铁锅,在柴灶上那水没几分钟就能烧开,这个面就不能和得太硬,而且要及时和好并及时擀出来。

    非正规的擀面,自然也会有与正规擀面又不完全一样的成就感。

    天天吃一样的东西,有人会“吃伤”了,也有人会“吃惯”了。对面条来说老忠属于后者。离开山西直到现在到了美国,每天还是要吃那一大海碗的汤面,高兴起来还要自己动手擀面。每当捧起那大大的面碗,都会回忆起在村里的时光。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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