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   家

---《小路》续篇

    马车颠簸在崎岖的山路上，一路上我们神色凝重，一个个沉默不语。赶车的社员几次想打破这种沉闷的气氛，但都没有结果。当到了目的地---县党校我们与他道别时，这位纯朴的陕北汉子失态了“你们都是好娃，到那边后要来信啊！抽空一定要回来看看啊！”此时，反倒是我们来安慰他了，“不要难过，我们有时间会回来看你们的。”安慰的话语是那么的苍白无力。

    在党校安顿下后，我们没有心情上街闲逛，都盼着第二天早早启程去延安，但好事总是多磨，当天夜里就开始下起了雨，而且一连下了几天都没有停下来的迹象（当时黄土高原的公路在雨季是无法行车的）。我们的心情开始变得焦虑起来，为了缓解一下这种气氛，我决定请哥儿几个撮一顿儿（事先家里给我汇来了路费，我成了几个人当中的“款爷”）。县城的小饭馆没什么可吃的，在点了几个菜和汤之后，我们要来了啤酒。由于情绪不佳，几瓶下肚就开始有些不能自持了，话语说到伤心之处时，我们几位不管是否还有其他人在场，借着几分酒意号啕大哭起来，服务员在一边看傻了。但是事情还没有结束，他们几位借着酒劲儿非要再喝白酒…。青梅酒是当年曹操与刘备阔论英雄时的佳酿，而此时在这个不知名的小饭馆里，又被他们定下了新的含义。在我的极力劝阻无效后，白酒也被喝了个精光…。这次我喝醉了，第一次喝得酩酊大醉，我究竟是怎么离开饭馆回去的全然不知。

    雨还在继续的下，此时我发现身上带的钱好象不那么宽裕了，我必须得有计划地花剩下的钱。买饭的时候，又开始挑选窝头、咸菜之类那些熟悉的食品了。雨下到第九天时，天终于放晴，我们的情绪和天气一样好了许多。汽车整整行驶了一天，终于到达了那几位知青的目的地---延安制药厂，此时他们俨然成了东道主，帮助我安顿了住处，使我又省去了一笔花销。

    接下来该轮到我发愁了---雨又开始下个不停，而且愈下愈大。我身上带的钱只容我掰着手指头算计着一点儿一点儿往外挤着花了，哥儿几个看出了我的尴尬，非要从他们不富裕的饭票中分给我一部分，他们的再三坚持使我无法拒绝，当我拿着那些饭票时，我哽咽了。此时我才真正地领会到了“在外靠朋友”的深邃内涵。

    雨下了一个多星期，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我变得越来越焦躁不安，靠朋友的接济实在不是办法，让他们为了我而吃不饱饭，是我万万不能接受的，这时我打起了院子里堆放的那些陶罐的主意。药厂制作药丸时需要蜂蜜，而蜂蜜对我来说是再好不过的营养品。每天吃饭时我只买一块儿发糕，然后拿上茶缸和勺子，到院子里驱赶走围在陶罐上的蜜蜂，从里面舀出几勺蜂蜜，拿回去抹在发糕上，吃起来味道真是好极了。但是这样的饭要不了多长时间又会饿的，不过守着这些蜜罐饿了可以随时去取，真是为所欲为。好景不长，没过几天我的嘴边就起满了大泡，牙床和嗓子肿得无法咀嚼和下咽任何东西，又是朋友们伸出了援助之手，从车间里给我找来了牛黄解毒片之类去火的药。

    大雨下了15天后停了，刚一通车我就迫不及待地想去买长途车票，药厂的师傅们已从几位知青那里得知了我的困难处境。他们告诉我，药厂有车要去铜川。这个消息是我求之不得的，在诸位好心人的帮助下我顺利地搭上了那辆卡车。临别时我与几位知青又是抱头痛哭了一场，没有他们的帮助，我真无法想像会是什么样的结果。车在山路上疾驶着，车轮带起来的尘土，把我装扮成了一个土猴儿。中途车停下来歇息过几次，我找出各种理由不愿意下车，因为我身上已没有多余的钱去买吃的。晚上8点多钟车到达了铜川，我谢绝了司机送我一程的好意，一人沿途打听着去了铜川火车站。无论是在车站里，还是在开往西安的火车上，肚子饿得难受时，我就对着自来水龙头使劲儿地喝，一直喝到恶心为止。

    到了西安后，一下车我就匆匆忙忙地赶往售票大厅，当看到车票的价格时真傻了眼---我的钱刚好差五毛，如果要用这些钱买车票，意味着我从保定就得下车，这怎么能行呢？

    也就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我突然想起我们北京干部的娘家在西安！一个月前她请假回了娘家，此时应该就在市里！年轻时候的记忆力就是好，单凭着我当了那几天的义务邮差，不经意地把知青和北京干部所有的来信地址全装在了脑子里。就这样我边走边打听，从火车站一直找到钟楼附近她的家，开门的是她的弟弟，一打听我又失望了，她已于几天前上三原的五七干校去看她的爱人了。当时我沮丧极了，本打算告辞再想其它办法时，对方已从我蓬头垢面的狼狈相上看出了什么，坚持让我进去坐坐。在给我倒了一杯茶水后，他说：“我姐告诉过我，你们知青都是她的好朋友，现在她不在，你就是我的好朋友，有什么困难就直说，不要见外。”当我吞吞吐吐地说出路费差五毛钱的情况时，他拿出了一张十元钱的钞票给我，那怎么能行呢！我说什么都不要，最后在他的坚持下，我勉勉强强地收下了五元钱。当对方得知我一天多没吃饭时，又执意要留下我吃了饭再走，我感动地流下了眼泪…。

    回到车站我把钱递进售票窗口，钱被退了回来，售票员指了指玻璃上贴的通知---原来购买所有进京的火车票需出示本人的工作证和单位的介绍信，农民和知青则需要县级以上革委会出具的介绍信，况且今天的车票也已经售完。这下子我的心又凉了半截儿！

    我走出了售票大厅，在车站广场上正不知道下一步该如何办时，只见七、八个人手里攥着介绍信、证件和钱围着一位身穿空军干部服装的军人大声地说着什么，我凑过去一打听，原来这位军人前些天买了车票准备今天去北京出差，但就在今天早上他所在的部队接到了紧急战备的命令，因此他赶到这里来退票，我急忙挤进人群，把那位军人从里面拉了出来，悄悄地跟他说了几句话，这位军人转过身去，对着那群人说：“大家不要再等了，我的票已经卖给这位小同志了。”话一落音，那些人就不干了“他既没证件也没介绍信，你怎么能把票卖给他呢？”“我会对我卖出的票负责任的，请大家不用操心了。”买票的人群悻悻地散去，我激动地握住那位军人的手连声道谢，他不以为然地笑了笑“这不算什么，只要真有困难，换成别人也会帮这个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