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流产的“造反” 我们下乡那年十月底十一月初,队里的庄稼已经全部收割完毕,运到了生产队的场院里。下一步就该脱粒了。不同的庄稼,脱粒的工序不一样。以谷子为例:谷子是谷穗和秸杆一起割下来,打成捆运回场院,然后用镰刀把谷穗从秸杆上削下来,叫“梢谷子”。 往年梢谷子都是采取定额管理、计件工分的办法。我们从报纸、广播、大字报中知道“修正主义者”在农村搞“三自一包”,一听说这个办法,不正有个“包”字吗,于是就在一帮青年社员中煽动起来,说这是“三自一包”,是修正主义的东西,要批判、要抵制、要造反……社员们一下子分成了“赞成”(主要是青年社员)和“反对”(中老年)界线分明的两大阵营,争论得十分激烈,生产当然全部停了下来。当时的形势很严峻,天气一天天地冷下来,已经下了一场小雨加雪,时间不等人。农民不象城里人停产闹革命照样有工资拿有饭吃,再这样无休无止地争论下去,全队人一年辛辛苦苦打下的粮食真的就要“北风那个吹”了。如果不实行计件,社员积极性不高,干活出工不出力,磨洋工。 面对这样的形势,生产队邵队长当晚亲自找到知青住处,与我们四个男生(可能是受“男主外,女主内”的思想支配)谈判。谈判的结果,是既不叫包工,也不叫计件,先派人把每个人干的工作量记录下来,具体怎么算工分,等完事后再讨论决定。邵队长特意安排男两名知青作登记工作。 我们几个一是没有什么社会经验,二是本来在学校里也不是什么翻江倒海的“造反”人物,都是温和派,见邵队长亲自出马,态度也很诚恳,就痛痛快快地答应了。这个办法立即传达到社员中,明眼人一听就知道还是老一套,所以社员们的干劲十足。梢谷子的进度很快,没有造成什么损失。 当然,工分还是按计件算了。算下来的结果,女知青们(梢谷子都是妇女干的)得的工分最少。社员们体力强,技术熟练,又有家人(丈夫、老人、小孩)的协助,都挣得不少,有的一天能挣二、三十,甚至三、四十分的。女知青们体力、技术都不如人,又没人帮忙,一天也就挣个七、八分,还累个贼死,外加从头到脚一身土,灰头土脸地回到家里,累得连炕也爬不上去,恨得个别女生背后骂我们男生“个个是叛徒”。 这件事后,我们处事就比较实际一些了。农村的事,不是喊几句漂亮空洞的革命口号就可以解决问题的。随着时间的推移,干农活越来越熟练,体力越来越强,我们也成了计件包干的坚决支持者和积极参加者。
铡 草
俗话说:“寸草铡三刀,没料也上膘”。全队骡、马、驴、牛等大牲畜共有一二百头,冬、春两季全靠吃谷草(即谷子削去谷穗的秸杆)活命,所以铡草的工作量相当大,几乎要干一冬。 这时,已经不再使用包公铡陈士美的那种老式铡刀,普遍使用一种初级机械化的铡草机。所谓“初级机械化”是因为它的主要动力还是靠人力。铡草时四人一组,两个人当“肉马达”,一左一右站在铡草机两边,用手拼命转动铡草机的一对飞轮,飞轮带着三把铡草刀把草铡成一段段的;第三个人往机器里喂谷草;第四个人清理机器出口铡好的碎草。这种铡草机比老式铡刀效率高,安全,不容易切到手,铡出的草长短均匀。它也可以不用人力,而用一台柴油机通过长轴——皮带轮同时带动四、五台铡草机,由于速度快,全队的草一个星期左右就可以铡完。六八年冬,队领导怕扣上“三自一包”的帽子,就是用柴油机铡的草。柴油机是大队的,油料费、机械设备的维修折旧费、农机手的人工费等等都要付钱。最后一算帐,如果本队社员自己干,付给社员的工分钱,和花在柴油机的钱上下差不了多少。 过了一两年,大批判的风声不那么紧了,邵队长把这笔账算给全队人听,让大家决定是用柴油机还是用人力,大家自然而然地选择了人力铡草,当然工分计算方式是“计件制”。七○年冬我在队里过冬,为了多挣点工分也报名参加了铡草。 铡草这活计看起来简单,但要四个人配合默契,才能干得又快又省力。比如摇飞轮的两个人就得齐心协力,谁也不能偷奸耍滑头。
有个中年社员叶昌,和一个小青年配合摇飞轮。摇了十几圈,小青年说:“叶大叔,您多用点劲好不好!”叶昌嘻皮笑脸地说:“我怎么没用劲,难道你比我多转半圈了?”噎得小青年干翻白眼说不出话来,最后堵气不和他搭伙了。
喂谷草的也得配合好,否则,喂的多了铡起来很吃力,甚至铡不动而停下来。喂的少了,谷草松松散散,铡草刀吃不上力,铡不断草,出来的草藕断丝连,似断非断,质量不合格扣了工分还得返工。搭组的原则是自由结合,一般是体力强的找体力强的,体力弱的找体力弱的,基本作到上大家不吃亏。由于铡草机和场地有限,不能安排所有的人同时铡草,也为了让大家都有挣工分的机会,规定每个组干十天。时间虽然限死了,工作量却不受限制,如果在规定的时间(十天)内多干了,一样可以多挣工分,并且上不封顶,下不保底,工分和铡草的产量成正比。
我们四个男生,H临时抽调到公社去工作,Q生肝炎回北京治疗休养,W回京探亲。我虽体力不算很强,但平时干活肯卖力气,有十分劲绝不使九分九,按当地说法叫“干活实诚”,于是有两个青年社员来找我搭伙。一个叫叶景德,年龄、体力都和我差不多,平时和我关系不错,麦收时曾和我一起守过三天夜。还有一个叫董玉柱,比我小四、五岁,是当地农业中学的学生,文革开始后回队参加农业生产,人长得又黑又壮,演戏时总扮演狗腿子、日本兵,就是曾和叶昌配合的那个小青年,和我们知青关系很好。最后拉上一个别的组不愿要的叶强(叶昌的四弟,此人懒虽懒点,但是天生好脾气),凑成一个组。我们的目标是能挣到基本分(冬天天短,每天基本分只有八分)就成。干到最后三天,我们感觉不算太累,还可以多干些,于是干到了十分工。 最后一天,我们拼到了十二分。这十二分真不容易,硬是咬着牙挺下来的,回到家就觉得两条胳膊全麻木了,倒在炕上一动也不想动,饭也懒得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