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人在世一辈子,无论被卷入怎样的历史误会,他们事后似乎总能找出些像模像样的理由.将一切都轻轻松松地开脱出来,好让生活证明他们的一贯正确,并以此标定自己的身价,最后再于别人的性命之上斯文超脱地写上一句:青春无悔!
谁说青春无悔?
何东(自由评论人)
1978年2月,春节期间,《人民日报》专门发表了一篇题为《热情慰问回京探亲的知识青年》的消息。那时,从上世纪60年代末开始的“知青下乡”政策还被认为是正确的.所以消息中这样写道:“北京市各级党组织、革委会……热情慰问回京探亲的上山下乡知识青年.坚决支持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这一社会主义新生事物。”
那时我下乡已是第7年了,革委会仍然没有撤销.但“热情慰问”还是给知青们心里增添了一丝温暖。
我于今阅读这篇消息。想到的却是l969年我被迫离开北京下乡的情景。当时,中学里的许多冲动革命青年已在主动报名要求下乡了,可我在父母的劝阻之下,一直都在跟学校拖着。
后来的一天,学校革委会、街道办事处革委会还有家属委员会的同志们一起来到家里,关键是说服(其实是威胁)我的家长,必须让我“奔赴广阔天地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
我哥哥已在前一年下乡到了黑龙江.跟着就轮到了我。
母亲当然不希望最小的儿子再离开身边,所以一直央告三委会的同志,能不能让我留下。可学校的回答是:“不行.必须走,否则我们将不保留档案。”街道办事处的回答是:“如果他不下乡.我们将从此不给他分配任何工作。”
在那样一个疯狂的年代.一根头发怎么可能拧得过大腿呢?所以我也只能在三委会的胁迫下办了各种手续,随着队伍一起下乡了。
1969年10月的某一天.那是l6岁的我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第一课:跟着马车到火车站拉化肥。当时我身高只有1.51米,体重81斤。到了马车跟前,由于我力气太小。几次使出吃奶的劲,都不能把仅比我轻一斤的化肥挪到马车上去。我正满头大汗地原地打转时,听见一个当地人对车老板说:“这帮城市里来的学生可真熊!”车老板就是贫农.他当时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说:“熊?给他弄个娘们儿。照样给你弄出孩子来!”
听了这话.我怀里的化肥口袋立即掉到了地上。我当时很想反抗,却势单力薄、无可奈何。北大荒的广阔天地.常常就是以这样残酷的方式让我学会了面对人生中许多侮辱时的忍耐与坚韧。
时光到了l990年.已经返回北京的大批知青在天安门广场旁的历史博物馆里举办了一个《北大荒知青回顾展》。在展厅中。我见到了著名工笔画家潘絮兹的女儿潘文瑄的遗照,她是在一场荒火中被活活烧死的。
有的人在世一辈子.无论被卷入怎样的历史误会。他们事后似乎总能找出些像模像样的理由,将一切都轻轻松松地
开脱出来,好让生活证明他们的一贯正确,并以此标定自己的身价,最后再于别人的性命之上斯文超脱地写上一句:青春无悔!
谁说青春无悔?只是有些历史错误犯得太严重,凭我们自己根本就没有办法去追回、去懊悔罢了!
07-02-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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