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查税猛于牛
陈 九
子曰“苛政猛于虎”。这句话总能让我想起在美国纽约经过的考验,那感觉让我想起老虎,说老虎并不准确,毕竟这无关性命。那就公牛吧,连踢带顶。
对于查税做好准备
那是个报税的季节。美国报个人税的截止日期是4月15日,以此倒推3个月,均属报税季节。这年我家做了点儿小生意,结果光赔不赚,留下不小的亏空。为确保得到联邦退税,我特意花钱雇了执照会计师帮我填写税表。
我嘱咐他,“兄弟,今年我可赔了,看能退点税不?”会计师也是华人,可回答我时用英文不含中国字儿,翻译成北京话应该是:哥们儿,擎好吧您呐。
还不错,个把月后果然收到联邦政府的退税。一看吓一跳,$4003.8 !咱小门小户,从未见过这么多退税。我下意识环颐左右,像小时候偷王二家后院的枣。
说实在的,从那一刻起我心就不踏实,担心这笔钱再被要回去,用我太太的话说,真没见过世面。
几个月后的深秋,我们居然“如期”收到国税局的查税通知——查税就是对你税表中的某些内容提出质疑,让你当面说清。换句话说,要揭你个底儿掉,鸡蛋里边挑骨头。
我立刻找那位会计师,解铃尚需系铃人,他应该最清楚此刻我该怎么办。这位仁兄看了通知,问我生意的账目是否清楚?每笔收支可有发票?我马上说有。别的不敢说,你问我今年多大岁数我一时答不上,因为那得想想算算,可账我记得一清二楚,所有活动均有单据。
他听后说,当然还是用洋文:“行,把所有发票准备好,到时候我亲自陪你去国税局见他们,看他们怎么说。”
从会计事务所出来,我有两种感觉交相辉映,一种是放心,你看,咱有发票咱怕谁,美国这地方是“理”仪之邦,国税局怎么了,国税局也得讲理不是。我能证明收少支多赔了钱,能证明的事你不信也得信;另一种感觉是感激涕零,瞧瞧人家,虽然不说中国话,但一张口就亲自陪咱去,多够意思。有他陪着咱还怕啥?人家是专业的,越不说中国话越专业,你懂什么呀。
退税遭遇威胁
那天一早,我提着一包发票,会计师也提了个大包,我一直没闹清他包里到底装的什么,因为他始终没打开过。我俩信誓旦旦,步履如飞跨进联邦大厦。等待查税的人很多,我们绕到队伍后面,找座位坐下。
“发票带来了?”会计师问我。
“带来了。”
“是按时间顺序排列的吗?”
“是。”
他说话的嗓门儿突然低沉,给人一种地下党接头的感觉。不知为何我也受了影响,也压着嗓子与他答对。恰巧那天我又戴了顶鸭舌帽,就是电影里特务常戴的那种,空气中顿时充满神秘。
过了好半天,一个白人中年汉子唤我名字。他看上去40多岁,灰白头发,身材不高但很干练的样子。
“陈九,谁是陈九?”
我连忙站起来,“我是。”
“进来进来,带会计师了吗?带了一块儿进来。”我的会计师这时倒格外安静,一声不吭跟我走进中年人的办公室。
我们刚落座,中年人把手中的圆珠笔往桌上一扔,啪的一声说,“好,来了就好。东西都带来了?”
我心说,什么东西?密电码还是联络图?我手里只有发票,连忙打开书包把一捆儿发票摆在他面前。他捡起那支笔,用笔尖挑开发票看了看,“就这一年的?”
“是,就这一年的。”这听着怎么像给地主老财交租子啊。
“不不不,我要5年的。”中年人升高调门儿。
“5年?你没说过啊。再说我生意也没做5年呀。”
“你是家庭生意,与个人财产相联。我要看5年的个人资料。”
“可,可可,我没保留这么久的资料。”
听到这儿中年人笑起来,那笑容无比真诚甜蜜,让我不知该感动还是忧虑。只见他回到电脑旁,噼里啪啦打印出一张纸,然后用那支笔在纸上画个圈儿,“我就要这个数儿,你若答应咱就两清,否则就一张张查发票,连查5年的。”
我低头一看,他画的圈儿里是个数字,4000块。我惊愕地望着他说不出话,憋了半天才冒出一句,“我,我是有单据的。你为啥不把这一年先查了,然后咱再说话?”
我话音未落,中年汉子的脸顿时赤红,变得激动起来,他用极高的频率射出一串话,让我产生强烈的被鱼雷击中之感。
他的话大意是,我每天要见像你这样的人千千万,一张张查还不查到猴年马月。我怎能随便糟蹋纳税人的钱干这种毫无意义的事,你说吧,4000块.接受还是不,不接受咱就换个说法儿!
哇噻,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啊。我用目光向会计师求助,他却木然地望着我沉默不语。
我开始泄气了,今夕何夕,此地何地,居然上演秀才遇见兵的古老游戏。我强忍悲愤命令自己冷静,本来退4003.8,现在却也成了4000整,还剩3毛8,这太不讲理,太窝囊了。可又怎么样呢,日子得过生活得继续……我点点头,“好,我接受。”
接下来是一幕政通人和的轻喜剧。他朗声大笑,不住地说我是聪明人,“嗯,你很聪明。”说着还站起来拍拍我的肩。
他打印出另一张纸,和蔼可亲地让我签字,“这儿,对对,就这儿,签吧。”我刚要签,突然抬起头色厉内荏地说:“4000块全包括了,不能再添加其它费用。”中年汉子赶忙强调说,“我保证,绝对都包括了。”
我深为自己感到悲哀。
秋风吹过。我和会计师走出那座大厦时,一群仓皇的落叶像逃亡者从我们脚下掠过。望着会计师离去的背影,我突然意识到,在整个查税过程中他竟未发一语,无论中国话还是外国话。为此我打电话问他,他破天荒地用流畅的中文对我说,“我不好说话的呀,我执照会被吊销的呀。这结果还可以的呀,否则罚得更多的呀。”他还说,这样好了,我给你半价,l00块,一般陪客户查税都收200的呀。”
很多年后,在一个电视节目上,我再次见到那个查我税的白种中年人。他已升任什么什么长,不小的官儿,正在向记者介绍美国国税局的一项新政策。
我问太太:“你看这家伙多大岁数?”
“50多岁吧。”
“嗯,差不多,他应该是属牛的。”
“什么,连他属牛你都知道?怎么回事,你认识这个老外吗?”我静静地盯着电视,没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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