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放的灵魂——索尔仁尼琴》 〔美〕约瑟夫·皮尔斯 著 张桂娜 译 上海三联书店 据说,智者多半是孤独的,因为他们的见解超越常人而往往不为世俗所待见。《流放的灵魂》这部索尔仁尼琴传记,仿佛是为这一说法作注释。它的作者、美国传记作家约瑟夫·皮尔斯着重于叙述索尔仁尼琴这位在苏联、俄罗斯和西方都广受争议的人物,他那集赞颂、诽谤、爱戴、憎恨于一身的因果缘由。倘若说每位传主都具有个性,那么索尔仁尼琴的个性就是他始终置身激剧的矛盾漩涡里,他即使想消停片刻,也身不由己。
犹太裔哲学家马丁·布伯认为:人类的精神历史可区分为“有居的时代”和“无家的时代”。“有居的时代”指有“家”可居住,“家”中的所有物都是自己熟悉、亲切的,人在“家”中有归属感,而没有异己、压迫之感;“无家的时代”指人在世界中生存的陌异化,人与其生存世界间存在着紧张、疏离、对峙甚至冲突,有强烈的孤独感、漂泊感。借助这一形象的哲理表述,似乎可以理解索尔仁尼琴的精神生活视野——他那一肚皮“不合时宜”的由来。
《流放的灵魂》中的索尔仁尼琴,不只是苏联斯大林时期开始遭受精神、肉体虐待的一位“持不同政见者”,作者力求展示的,是在意识形态矛盾中思索、成长的一位文学造诣颇高的智者的心理轨迹,并浓墨重彩刻画其带有宗教“先知”成分的“灵性”——“对我们的灵性成长和完美来说,苦难是不可缺少的。”很可能,《流放的灵魂》因为这一独特视角,而获得“基督徒传记奖”。
一部成功作品的意义,在于它是否跟某种对于信仰、信念的内省和追问相联系。或许,我们难以认同《流放的灵魂》所释放的强烈的宗教气息,可是索尔仁尼琴执著的质疑对象包括环境污染、充斥色情暴力的信息泛滥、破坏善良道德的社会“心理瘟疫”等等,无论其发生地是西方还是俄罗斯。可见他的精神追求具有“全球化”的意义。
在《重建俄罗斯》中,索尔仁尼琴说:“如果一个民族的精神能量已被耗尽,那么,即使是最完美的政府机构或者所有的工业发展,都不能将它从崩溃中拯救出来:一棵根基腐烂的树是无法站立起来的。”
“二十世纪的心理疾病,就是匆忙、仓促、急速、间歇性和浅薄。技术上的成功是巨大的,但是,没有灵性的要素,人们不仅不能进一步地获得发展,甚至不能保存自己。”在《流放的灵魂》中,这类具有警策意义的语句,比比皆是。
先遭苏联驱逐出境,后被俄罗斯礼请归来,索尔仁尼琴的人生颇具戏剧性。1990年,《古拉格群岛》被俄罗斯内阁授奖,他拒绝了,理由是“我不能接受一个颁给用数百万人鲜血写就的书的奖项”。1998年,叶利钦要授予索尔仁尼琴的《崩溃中的俄罗斯》最高级别的国家奖,又被他拒绝,理由是这一刻“人民处在悲惨的境遇中,我不能从一个将俄罗斯带到如此可怕境地的政府手中接受奖项。”回国后,面对当局的赞颂,索尔仁尼琴没有用玫瑰色的笔调美化俄罗斯社会,同时他也谴责西方社会“导致人类堕落”的自由,批评北约轰炸南斯拉夫的行为如同希特勒。
索尔仁尼琴荣归故国后,仍然坚持独立人格的写作,他在俄罗斯和西方国家都是毁誉参半的后半生,构成了《流放的灵魂》一书的尾声。作者在这部分载荷史料,笔触在时空里轻快地回旋着,这份轻快与传记上半部的忧愤格调,相互映照。
从《流放的灵魂》作者所渲染的宗教氛围中“净身出户”,掩卷回味,不禁联想到,敢情出生于1918年、逝世于2008年的索尔仁尼琴之乖舛命运,在某种程度上见证着俄罗斯民族乃至这片广袤国土上无数民众近九十年间经历的时代风雨?那么,是否可以说,曾遭遇流放、漂泊多年的索尔仁尼琴,他那孤独的灵魂,行走得其实并不孤独。这不,他逝世后,普京总统下令,将莫斯科的“伟大的共产主义者大街”,更名为“亚历山大·索尔仁尼琴大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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